皇城司里,陆观棋接到一道密折,上面朱笔钦批,李浅的刑期定在十二月二十,在崇北的闹市口处斩。
大理寺已经整理出一份李浅的‘罄罪书’,将由陆观棋在行刑当日带到刑场并当众诏之天下。
算算日子,还有十八天,去掉在路上的时间,陆观棋最后定下日子,吩咐康远:“十日出发,十三日到达崇北,七天后行刑。康远,你把随行的车马尽数列出于我审定。”
“是,大人。”
门外进来个亲从官禀告:“启禀大人,黄柏山说要检举他姐夫。”
陆观棋眸子一沉。
隆冬地牢里暗无天光,铁栅上已结满冰霜,这几天外面天寒地冻,大牢更是阴冷,没有阳光,取暖的不过是几丈外的一个火盆,出于安全考虑不能和犯人离得太近,所以这点温度可以忽略不计了。
霜气凝成白棱顺着石墙往下爬,待触到水洼便结成指节长的冰渣子。黄柏山冻得蜷缩在角落里,看样子就剩半口气了,看到陆观棋迈进大牢的门,他连滚带爬的过来,双手死死抓着栏杆:“大人,您放了我,我可以检举我姐夫韦毅,圣文三十二年在五姑娘县贩卖私盐,谋取暴利!”
陆观棋瞳孔微缩,沉默不语。
黄柏山以为他是不感兴趣,随即给自己加筹码:“我还知道韦毅构陷下属,把当时的县丞给罢官了。还有,他常给京城的一个什么姓钟的大人送礼,他能调到京城,肯定和这人脱不了干系。韦毅是捐官捐来的,字还没我认得全呢,他凭什么做学政啊。这个畜生连自己的亲小舅子都骗,他要我的命,他也别想好。”
“说说私盐案,你还知道些什么。”陆观棋喉结滚动,声音低沉。
陆观棋踉跄步出囚牢时,才发现又下雪了,他踩着雪地,两行足印深深浅浅没入雪幕,倒像谁家狂生在素白宣纸上挥毫作画,墨点晕开却成天地间最孤寂的一笔。
徐家温泉馆里,宋清荷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裴忌才回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道:“小姐,那俩人出门后在街上到处转,各个热闹点的集市他们几乎都去了一趟。穿藏青色衣服的男人好像对城里的古玩字画店特别感兴趣,只要是路过这样的铺子,他肯定要去看看。”裴忌有点惭愧:“这俩人都是练家子,我怕跟的太近会被发现,所以他们说了什么,我一点没听见。”
宋清荷拿了块毛巾递给裴忌人,让他擦擦身上。
“无妨,藏青色袄子的男人就住这隔壁,等他们回来,我们说不定能偷听到些话。”宋清荷道:“他应该是这里面的带头人,他选了四号房,北楚人以四为尊。他们是来见陆进的那伙人。”
裴忌满是不屑,道:“陆进刚断了贩粮的营生,又开始做旁门勾当。他必须赚这脏钱不可。我们要是把这个线索透露给陆观棋呢?他不是说只包容陆进一次?”
宋清荷摇摇头:“不行,他和陆兆松一样,对家族秩序格外的尊崇。我不能赌他会不会大义灭亲,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为他是错的。”
宋清荷和裴忌在房间里一直等到了晚上,阿让送来油灯,并告诉他们,那伙人晚上把饭菜叫到屋里吃的,四号房里的男人单独吃。
裴忌双手抱在身前:“他们这房间隔音效果是真好,我趴墙上都听不到一点。”
“你今天晚上在这儿住一夜,如果明天没有特殊情况,你就回陆府。我不能在外面继续呆了,陆兆松会起疑的。”
宋清荷起身,准备离开。
“我送您回去,外面又黑又冷。”
“不用,我在京城长大,这每条街我闭着眼都能找到。劳烦你在这儿守着,辛苦了。”
裴忌眼波如秋潭不见底:“你帮裴家这么大的忙,老爷和小姐在天之灵得以告慰,我裴忌的命就是你的,何言辛苦。”
宋清荷的脸上绽开温暖的笑意:“我不要你的命,你好好活着,替裴小姐看完此生的日升月落。”
说罢,宋清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帽子戴上,走出房间。
宋清荷人出了温泉馆,檐角残雪簌簌跌落襟前。顺着门口的大道朝东边走去,走到街角右转,进到一条小巷,这样可以更快的回陆府。
她经过一扇住家的小门,门突然开了,里面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宋清荷拽了进去,然后门又被关上了,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陆府。
正厅屋檐下的灯笼被寒风吹过,摇曳个不停。
陆兆松站在正厅的额门口,朝门口望去。子夜的更梆已经敲过,他手掌在十二月的天里沁着细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