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白了他一眼,扯开领口,又一次遮住了自己的脸。
……
一连在家中歇了三日,柳元洵才叫来了凝碧,让她做做准备,明日去城外祭祀自己的亡亲。
凝碧初来时还有些忐忑,一听柳元洵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怕自己给柳元洵带来麻烦,“王……王爷,这,这怕是于礼不合,会不会给您造成什么影响?”
“不会,”柳元洵宽慰道:“只要你不声张,旁人最多只当你去山里挖了个坑,埋了些东西,哭了一场罢了,没人能咬定你是在祭拜他人。”
他略作停顿,又补充道:“对了,你一人去山里多有不便。出发前,先去沈大人那里一趟,让他派些人手护送你。”
凝碧连忙应下,恭敬地磕了个头,才躬身退下。
冯源远一家的尸身被丢弃在京城乱葬岗,既无归乡安葬的资格,也无可用于立衣冠冢的遗物。但凝碧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她找来浆糊和竹条,连夜赶制了四个小臂长短的纸娃娃,分别代表父母、妹妹与兄长。
因冯家已是罪人,她生怕引人怀疑,给柳元洵招来麻烦,所以只用墨笔简单点出五官,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做完纸人,凝碧本打算睡了,可一想到能为逝去的亲人建坟立冢,让他们的魂魄有个归宿,便激动得难以入眠。
辗转反侧间,柳元洵曾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无论案子结果如何,你都得想想,自己往后该如何过。
往后该如何过呢?
她拖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即便活着,也和孤魂野鬼无异。支撑她活到现在的,不过是一个结果。
可无论这结果是喜是悲,待情绪平复,她依旧寻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凝碧在床上躺了片刻,起身点燃烛火。在昏暗的光影中,她再次拿起竹条,又扎了一个小纸人,将它一并装进了方才的匣子里。
如果问她得到苦等十年的答案后,最想做什么,她只有一个答案:想和家人团聚。
若无法在人间相见,那便去地下重逢吧,她实在是太累了,也太想他们了。
后半夜,凝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凝碧便前往沈巍借住的知府衙门。
她并未见到沈巍,却在随从堆里看到了身着小厮服饰、装作不认识她的凌亭。
如果一开始还搞不清状况,但见到凌亭后,她就已经意识到了,柳元洵让她去城外,或许另有深意。
这反倒让她松了口气。她承了柳元洵太多恩情,若她身上有值得利用的地方,对她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她怕自己刻意留意凌亭,反倒会让有心人发现不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到了地方后,她也一心祭拜,没多看凌亭一眼。
原本她打算埋完纸人便返程,可想到柳元洵或有其它安排,便故意放慢动作,无论是掩埋纸人还是祭拜,都拖延了许久。
直到夕阳完全落下,凝碧才从地上起身,捶打着酸痛发麻的双腿,跟着来时的人一同回了城。
……
时间一晃又是两日。
恰逢是个艳阳天,凌晴一大早就来问柳元洵,要不要去城郊野炊。
柳元洵很是心动,当即便决定要出门。他一出门,又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连野炊要用的东西都拉了一马车。
地方是胡一点选的,本打算找和河边赏景,可此时天气尚寒,河边风大湿寒,对柳元洵的身体不好,便改选了一处毗邻农户的开阔之地。
此地一侧溪流潺潺,水声清越;另一侧则是碧色连天、广袤无垠的草野;不远处,有几栋草屋,几缕炊烟正袅袅升起。目之所及,一切都让人心神俱静。
因柳元洵身份尊贵,随行伺候的人自然不少。三十多个精兵守在不远处,草地上铺着柔软厚实的毯子,其上又摆放了精致的座椅,更有两名小厮专门撑起遮阳布,侍立在他身侧,随时听候差遣。
顾莲沼随意坐在毯子上,手中抛着一枚翠绿欲滴的果子,目光在柳元洵身上流转片刻,忽然道:“既然出来玩了,拘着礼数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去草地里走走?”
有了上次在凉亭的经历,柳元洵有些警惕,“你想做什么?”
苍天可鉴,此时的顾莲沼真的罕见的纯良,他甚至没意识到柳元洵在问什么,坦然答道:“就去附近转转啊。人哪能总被人伺候着,你更该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整日被人抬着扶着,见点阳光就遮遮掩掩,如何能养好身体?”
大部分时候,顾莲沼觉得自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也知道柳元洵需要照顾的同时,也得做适当的锻炼。
可情到深处,怜爱便成了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