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沈巍告辞离去。
凌晴知道他在想事情,所以收拾碗筷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待凌晴走后,柳元洵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看向身侧的顾莲沼,低声问道:“阿峤,你对江南按察使可有了解?”
顾莲沼虽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却自有一套记人技巧,略一思忖,便将按察使和脑子里的人对上了号。
顾莲沼道:“五年前,前任按察使审案失当,虽不是大案,他却以此为由,上表请辞。皇上便派了卢弘益南下赴任。”
柳元洵问道:“这个卢弘益,在京中是什么身份?背后又是谁?”
顾莲沼道:“这卢大人在京中倒也有些名气。他本家没出过什么人物,可他的老师是督察院的严御史。卢大人父母双亡,便将严御史当自己亲爹一样侍候了十多年,就连端溺接痰这样的事也亲历亲为,师徒情谊深厚非常。”
柳元洵立即懂了。
朝堂之上,能与孟阁老分庭抗礼者,除六部之外,唯有督察院左都御史。
既然连他都能意识到孟谦安在江南一家独大,柳元喆自然也能想到。将左都御史的学生派来做按察使,显然是为了制衡。
柳元洵虽不了解卢弘益,但他知道严御史。
他是连先皇都敢直言顶撞的老臣。他记得,父皇曾称赞严御史“皎然冰魄,澄澈玉心”,说他清正廉明无人能及。
可这年头,亲生父子尚会反目,况且门生?
他不是严御史,不知道严御史是如何看待卢弘益的。但在他眼中,严御史的身体并未差到不能自理的程度,卢弘益却甘愿躬身端溺接痰,做下人才做的活,若非至情至性,便是野心勃勃、隐忍非常。
卢弘益不可轻信,孟谦安更不足恃,贺郎平亦似有所隐瞒。除了这三人以外,便只剩下刚被拿住把柄的于文宣了。
是敌是友,多少得探过了才知道。
正思忖间,常顺已经拎着装药的提盒走来了。
浓褐色的药汁只是刚端出来,苦涩之气便扑面而来,柳元洵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仰头一饮而尽。因为吃糖损药效,即便喉间苦涩难挨,他也只用温水漱了漱口。
顾莲沼见他眉心微蹙,料想此时上榻也睡不安稳,便拿了大氅披在他身上,低声道:“夜风未起,不如出去走走?”
柳元洵点了点头,和顾莲沼牵手出了屋,踏着青石板路,在庭院中徐徐漫步。
不知不觉间,竟也慢慢走到了马厩前。
乌霆和乌云本已经睡了,听见动静,乌霆睁眼站了起来,探出头,用那双湿润而溜圆的眼睛看向相携而来的一对璧人。
顾莲沼握着柳元洵的手摸向乌霆的鬃毛,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亲昵道:“反正还早,要不要试试骑马?”
柳元洵有些心动,便点了头。
顾莲沼将他抱上马背,细心调整马镫,手把手教他握缰之法。柳元洵从未骑过马,加之略有惧高,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的笨拙之感。
顾莲沼只觉得他可爱,很想上马与他共骑,可他要是上了马,那就不单单是学马了。
别的可以不学,但骑马的本事还是要掌握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柳元洵若是会骑马,也能多些保障。
庭院狭小,马儿跑不开,也走得慢,柳元洵很快便掌握要领,即便顾莲沼松开缰绳,他也能扯着缰绳在院子里踱步了。
毕竟新鲜,柳元洵兴致很浓,短暂地将那些糟心事都抛在了脑后,眼中只有身下神骏的黑马。
乌霆似乎也知道身上的人很虚弱,步子迈得又慢又稳,说是带着他走,倒像是哄着他玩,甚至比平时还要乖顺。
顾莲沼给他留出了足够的空间,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柳元洵在他眼里就像一幅画,无论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看,都是完美的。苍白病气出现在别人脸上,大多憔悴不好看,可出现在柳元洵脸上,只会让他心怜心软,想将他好好保护在怀里。
风渐起,马背上的颠簸让柳元洵逐渐蹙起了眉,索性勒住了缰绳。
这么高的马,没有矮凳,他又不会武功,靠自己自然下不去。柳元洵垂眸望向顾莲沼,清澈的眼睛盈着依赖和亲近,像是在对他说:抱我下来。
顾莲沼轻舒一口气,缓步上前,仰首望着马背上的人,双臂舒展,低声道:“来。”
他并没承诺什么,可柳元洵就是觉得他不会摔了自己,他松开缰绳,像朵轻盈的云般扑入顾莲沼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