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城的秋天来得早。九月末的风裹着桂花香钻进窗棂时,陈墨正蹲在老周家的晒谷场上,帮着翻晒新收的糯米。他的粗布短打沾了些稻壳,发间的红珊瑚簪子歪了半寸,却被青鸢用草茎悄悄别正——那是她今早蹲在灶前烧火时,顺手编的草绳发饰。
"陈伯,这筐糯米够了!"老周的孙子狗剩扛着竹筐跑过来,额头上沾着草屑,"王婶说她家的糯米也晒好了,让您去尝尝新酿的酒。"
陈墨直起腰,拍了拍裤腿的稻壳。他的腰板比去年更直了些,眼尾的暗纹淡成了浅金色,只有在笑的时候才会微微发亮。远处传来阿九的吆喝,她抱着半筐红枣从晒枣架下跑来,灰布裙被风吹得鼓鼓的:"陈墨哥,今年的枣子特别甜,我挑了最大的!"
"阿九小心脚边的南瓜。"青鸢从灶房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把菜刀,"昨儿我切南瓜,刀差点剁到老周的脚。"
"知道了知道了。"阿九吐了吐舌头,把红枣倒在石桌上,"陈烬哥说要在晒谷场教孩子们刻丰收咒,让我来拿枣子当供品。"她瞥了眼陈墨腰间的青铜铃,"对了,陈烬哥说你今早又在偷偷给城墙的骷髅兵补骨甲?"
陈墨摸了摸鼻子:"那几个老兵的骨甲裂了道缝,夜里漏风。"
"他又不是真的冷。"青鸢把菜刀往石墩上一搁,"上个月我给他补了三次,他还非说听见骨甲响是因为老伙计们在唠嗑。"
众人哄笑起来。陈烬从晒枣架另一头走过来,手里抱着一摞刻满咒文的骨片。他的暗纹已经完全淡成了月白色,只有在指尖还留着若有若无的金芒——那是陈墨用星烬为他重塑命魂时留下的印记。
"陈伯,今年的丰收咒要加新东西。"陈烬把骨片摊在石桌上,"王婶家的稻子生了虫,她求我在咒文里加驱虫的符;李叔家的酒窖漏水,要加固土的纹。"
陈墨拿起一片骨片,指腹抚过上面的刻痕。这是他用骨刀亲手雕的,刀锋过处,骨面泛着温润的光。三年前他刚复活时,连握刀都发抖,如今却能在骨片上刻出比从前更精细的咒文——因为现在他知道,每一刀下去,刻的都是活人的盼头。
"好主意。"他把骨片递给阿九,"你负责刻驱虫的符,阿烬刻固土的。我教孩子们念咒诀,等月亮升起来,把这些咒文埋进田埂里。"
"陈伯,我能试试吗?"狗剩扒着石桌踮脚看,"我也想刻咒文!"
"行啊。"陈墨从怀里掏出块小骨片,"但刻坏了要罚你给王婶家挑十担水。"
"我不怕!"狗剩眼睛亮得像星子,接过骨片时指尖微微发颤。
日头西斜时,晒谷场热闹得像锅煮沸的粥。孩子们蹲在地上刻骨片,老人们在檐下剥花生,青鸢和阿九在灶前蒸糯米,陈烬则带着几个壮年人在晒谷场中央挖坑——那是用来埋"丰收咒"的。
陈墨站在酒窖口,望着忙碌的人群,嘴角一直翘着。风里飘来糯米的甜香,混着灶膛里的柴火味,还有远处孩子们刻骨片时的嬉闹声。他摸了摸腰间的青铜铃,铃身突然发烫——那是他藏在铃里的最后一粒星烬在动,像在提醒什么。
"陈伯,酒要开坛了!"青鸢掀开酒窖的木盖,热气裹着酒香涌出来,"今年的糯米特别好,酒坛都快装不下了。"
陈墨接过她递来的粗瓷碗,舀了满满一碗酒。酒液呈琥珀色,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他抿了一口,辣得直咳嗽,却笑得前仰后合:"青鸢,你这酒。。。。。。比我去年酿的还烈!"
"那是你去年偷喝了半坛,剩下的我加了十斤蜂蜜!"青鸢戳了戳他的额头,"快尝尝新腌的糖蒜,配酒正好。"
陈烬蹲在他们旁边,手里端着碗酒:"陈伯,你说要是天道使者再来,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陈墨夹了颗糖蒜放进嘴里,脆生生的甜辣在舌尖炸开,"就跟他说,冥河城的桂花开了,酒坊的酒熟了,狗剩的南瓜长大了,阿九的红枣该晒了。。。。。。"他望着远处追着蝴蝶跑的孩子们,声音轻得像叹息,"告诉他,活人间的热闹,比九重天的云彩还好看。"
月亮升起来时,晒谷场的中央已经埋下了七十二块刻着咒文的骨片。孩子们举着自己刻的骨片跑回家,老人们把新收的稻子装进粮仓,青鸢和阿九在院门口挂起了红灯笼,陈烬则在酒窖口贴了张"今日不开"的纸条——今年的丰收酒,要留到冬至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