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往生铃在掌心发烫。阿九的魂玉碎片突然亮起,映出一幅画面:老槐树下埋着个青铜匣,匣盖上刻着"陈记阴司"的私印——那是他三百年前埋下的,里面装着用村民生魂炼的"延寿丹"。
"带我去老槐树。"他对周郎中说。
乱葬岗的老槐树比记忆中更粗壮。陈墨挥袖劈开盘根错节的树根,果然在树洞深处找到了那个青铜匣。匣身的封条早已腐烂,他掀开盖子的瞬间,腐臭的黑雾涌出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百枚血色丹丸,每枚上都按着村民的血手印。
"原来你藏在这里。"陈墨的声音很轻。他能感觉到,阿阮的执念正顺着他的指尖涌进来,带着她最后的体温:"师兄,你答应过我们的。。。说要让我们活过这个冬天。。。"
"我骗了你们。"陈墨说。他将青铜匣抱在怀里,往生铃的金红光焰裹住匣身,"我用你们的命换了虚妄的生机,却让真正的瘟疫在十里外蔓延。"
阿阮的魂魄突然从他体内钻出来,半透明的身影跪在他面前:"师兄,我不怪你。我只是。。。只是想再看看村子里的杏花。"
陈墨的眼眶发热。他伸手触碰阿阮的脸颊,指尖的业火轻轻舔过她的魂魄,将那些被尸毒侵蚀的裂痕一一修复:"我带你去看。"
他召出业火,在两人脚下凝成云。当他们飞过青阳城时,晨雾已经散去,街角的糖画摊前围了一圈孩子,老汉正笑眯眯地画着凤凰。药铺的老掌柜牵着阿秀的手出来,阿秀手里举着个糖人,嘴角沾着糖渣。
"好看吗?"陈墨问。
阿阮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那是活人的眼泪,带着温度的。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片即将融化的雪:"师兄,我要走了。这次。。。换我送你。"
她的手抚过他的脸,最后一缕执念钻进往生铃。陈墨听见铃舌轻响,那声音里多了几分清越,像山涧的泉水。
"阿阮?"周郎中在下面喊。
陈墨低头,看见阿阮的魂魄已经消散,只留下一片槐花瓣在他掌心。他抬头望向青阳城,突然发现街道两旁的槐树都开了花,粉白的花串在风里摇晃,像下了场温柔的雪。
"原来春天。。。真的会来。"他说。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陈墨转身,看见七匹黑马从官道上奔来,马上的人都穿着玄色劲装,胸前绣着金色的"镇邪司"徽章。为首那人勒住马,腰间悬着块玉牌,正是青冥宗大长老的信物。
"陈合成师。"大长老的声音像块冰,"三百年前你用活人炼幡的事,青冥宗一直没忘。如今你又在青阳城兴风作浪。。。"
陈墨摸了摸腰间的往生铃。铃舌突然剧烈震颤,发出清越的鸣响,震得七匹马同时人立而起。他能感觉到,往生铃里有两股力量在较劲:一股是阿九的温柔,另一股。。。是三百年前被他吞噬的村民怨憎。
"大长老。"他笑了,"您说我是阴司大人。可阴司的职责,从来不是杀人,是渡魂。"
他抬手召出业火,在半空凝成一面镜子。镜中映出青冥宗的密室:墙上挂着百张人皮,每张人皮上都写着"延寿咒";地上堆着成山的婴骨,正是他当年用来炼往生铃的材料。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陈墨的声音冷下来,"你们用活人炼丹,用婴骨镇宅,用亡者怨气养剑。。。所谓镇邪司,不过是更大的阴司。"
七匹马的缰绳同时断裂。大长老的脸瞬间惨白,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剑身上却缠着缕黑气——那是被他吞噬的童男童女的怨魂。
"拿下他!"大长老吼道。
陈墨张开双臂。业火从他体内涌出,在他周围形成火墙。那些曾经被他利用的执念突然全部苏醒:老匠头的铁锤声,狐妖的裙裾声,小乞儿的破碗声,还有阿九的笑声。。。
"够了。"他说。
业火突然安静下来,像被安抚的巨兽。他走向大长老,每走一步,对方的佩剑就轻颤一分。当他站在大长老面前时,剑刃已经完全被业火包裹,却没有伤他分毫。
"你到底是谁?"大长老颤抖着问。
陈墨摘下往生铃,放在掌心。铃身上的"贪"字已经褪成淡金色,旁边多了朵槐花,是阿阮留下的。
"我是陈墨。"他说,"一个终于学会渡魂的合成师。"
晨风吹过,带来远处杏花的香气。陈墨望着天边的云,突然想起阿九说过的话:"等业火融尽,你就该去看看生界的春天了。"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人劫,从来不是别人对他的惩罚,而是他必须面对的,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而他,已经跨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