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指尖刚触到青铜罗盘的纹路,整个空间便开始扭曲。
他站在记忆迷宫的入口,四周是流动的半透明光壁,每一块碎片都映着他的脸——七岁的自己蹲在乱葬岗啃冷馍,十六岁在义庄偷学《百魂谱》被尸煞抓花手臂,二十岁在黄泉渡口用合成魂替老妇人圆了见亡夫最后一面的心愿……这些碎片正在重组,拼出一座由记忆构成的迷宫,每一条走廊都飘着若有若无的铃兰香,那是他母亲临终前床前插的花。
"你来得比我慢。"
声音从头顶传来。陈墨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三层回廊的阴影里。那家伙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墨绿暗纹长袍,袖口绣着纠缠的骨蝶,左眼是幽蓝的亡灵之瞳,右眼却泛着与他相同的琥珀色。他的脚下浮着七团半透明的魂体,每一团都流转着陈墨曾合成过的最强亡灵的光泽:有能操控时间的沙漏魂,有吞噬恐惧的饕餮魂,还有那团被他亲手封印的、来自上古巫女的诅咒魂。
"你是谁?"陈墨摸向腰间的骨刃。这把用七十二具婴尸脊椎骨打磨的武器,此刻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我是你。"那家伙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是你不敢承认的、被亡灵吞噬的那部分。是被老周头骂作疯癫种的童年,是被同行唾弃亵渎生死的现在,是被你锁在记忆最深处的——渴望成为神的野心。"
他的指尖划过最近的魂体,沙漏魂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陈墨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塌陷,整个人被吸进一条旋转的隧道。等他站稳时,眼前已换了一片战场:焦土上堆着成山的骸骨,每具骨架都缠着幽绿的鬼火,而他面前的"自己"正操控着那团诅咒魂,无数黑色锁链从魂体中涌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灼烧的焦味。
"看看你自己!"那家伙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刮擦,"你用亡灵替人圆梦,可谁记得你熬坏的眼睛?你用合成魂挡灾,可谁在意你被反噬的血痕?他们只需要亡灵合成师这个标签,却怕你真的触碰到生死边界——怕你抢走他们的安稳!"
锁链突然缠住陈墨的手腕。他倒吸冷气,骨刃划上去,竟只溅起几点火星。这锁链不是物理的,而是由无数人的恐惧、质疑、排斥凝成的。他想起三天前在城门口,那个抱着病儿求他救命的母亲,却在听说他要抽取婴儿魂魄时尖叫着逃跑;想起上个月在阴阳协会,老会长拍着他肩膀说"小墨啊,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时,眼底那抹如释重负的恐惧。
"所以你就成了这样?"陈墨盯着对方的右眼——那抹琥珀色正在褪色,"为了力量,连自己的人性都要碾碎?"
"人性?"那家伙突然大笑,笑声震得骸骨山簌簌落石,"你以为那些求你救命的人真的需要你?他们需要的是希望,是你用亡灵制造的幻觉!就像现在——"他猛地甩开锁链,指向陈墨背后,"看看你守护的那些人,他们正在协会里烧你的画像,说你是引魂入世的祸首!"
陈墨转身。
记忆迷宫的光壁正在崩塌,每一块碎片里都映出陌生的脸:有被他治好病的老人举着火把,有阴阳协会的学徒撕了他的《百魂谱》,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他送的拨浪鼓,却哭着喊"坏哥哥"。这些画面像利刃割过他的心脏,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在守护的"温暖",不过是他用亡灵编织的幻梦,而现实里的世人,早就在恐惧中筑起了高墙。
"现在明白了吗?"那家伙的身影融入阴影,声音却变得清晰,"你不是在对抗亡灵,你是在对抗整个人间。而我——"他的轮廓逐渐清晰,左眼的幽蓝几乎要吞噬右眼的琥珀,"我要让你看清真相:所谓亡灵合成师,不过是人间容不下的怪物。"
陈墨的骨刃当啷落地。他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缝合过三百具尸体的手,此刻正渗出淡青色的亡灵之气,像在嘲笑他的天真。
"但你错了。"他轻声说。
那家伙的动作顿住。
"我对抗的不是人间。"陈墨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星子在燃烧,"我对抗的是你心里的恐惧。你以为他们要的是幻梦?不,他们是怕。怕死亡,怕失去,怕面对自己终将消逝的事实。所以我才要做这个怪物——"他捡起骨刃,刀身上浮起细碎的魂纹,"因为只有我能告诉他们: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而我,会替你们记住。"
记忆迷宫突然亮起万丈金光。那些被撕碎的记忆碎片重新拼合,这次陈墨看见的不是血与泪,而是老妇人见到亡夫时颤抖的嘴角,是病儿康复后追着他跑的笑声,是羊角辫小丫头举着拨浪鼓说"哥哥的手好暖"。这些温暖的碎片凝聚成一道光墙,将那家伙的身影逼得节节后退。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那家伙的声音开始发颤,"看看你的魂海!"
陈墨闭上眼睛。他的魂海里,除了他合成过的亡灵,还有母亲临终前的叮嘱,有老周头偷偷塞给他的疗伤药,有阴阳协会学徒偷偷帮他补的《百魂谱》残页……这些鲜活的、带着体温的记忆,正像潮水般涌上来,将他灵魂深处的黑暗一点点淹没。
"我从来没否认过自己。"陈墨睁开眼,瞳孔里流转着金红双色,"我是亡灵合成师,也是人。我可以操纵亡灵,但我的心脏,永远为活人跳动。"
那家伙的身影彻底碎裂,化作漫天星屑。陈墨伸手接住一片,发现那是自己十二岁时写在破布上的誓言:"我要让所有害怕黑暗的人,都能看见星光。"
风停了。记忆迷宫开始崩塌,陈墨踩着碎裂的光壁站起身。远处传来晨钟,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义庄的后巷,怀里还抱着那本被翻烂的《百魂谱》。
"原来你一直在这里。"他对着空气笑了笑,指尖拂过谱子上的批注——那是这些年他救过的、恨过的、记挂着的名字,每一个都写得工工整整。
远处传来脚步声。陈墨抬头,看见阴阳协会的老周头举着灯笼跑来,身后跟着那个羊角辫小丫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
"小墨!"老周头喘着气,"听说你昨晚在乱葬岗和什么怪物打了一宿?可算找到你了!快跟叔叔回去喝碗热粥——哎小祖宗你别往我怀里钻啊,这孩子,肯定是累坏了!"
陈墨任由老周头把他抱起来。小丫头踮脚往他嘴里塞糖糕,甜丝丝的味道漫开时,他听见魂海里传来细微的响动。那是被他封印的诅咒魂,此刻正轻轻哼着一支古老的歌谣,像在说:欢迎回来。
晨雾中,陈墨摸了摸胸口的罗盘。这次,指针没有疯狂旋转,而是稳稳地指向东方——那里有初升的太阳,有等待他治愈的亡魂,有永远不会熄灭的人间烟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