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玄铁灯盏在掌心泛起幽蓝光晕时,他正站在忘川支流的渡头。对岸的雾霭里浮着几点疏星,像是被揉碎的砚台渣子——这是幽冥界特有的星象,凡人间的银河在这里成了散场的戏文。
"客官,这渡头只渡未结因果的生魂。"撑篙的老鬼头眯眼瞧他,浑浊的眼珠里爬满青灰色的水藻,"您身上缠着七重往生咒,莫不是要去见哪路贵人?"
陈墨摸了摸腰间的青铜铃。那是他替东岳大帝炼魂时,对方硬塞给他的"见面礼",说是能镇住幽冥里最凶的戾气。此刻铃身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找苏轼。"
老鬼头的篙"当啷"掉进水里。浑浊的水面炸开涟漪,竟映出一轮金红的月亮——这不该是幽冥的月。陈墨顺着涟漪望去,看见对岸的雾霭正在退散,露出半座青瓦白墙的院落。檐角悬着的铜铃无风自响,叮咚声里混着墨香,浓得化不开。
跨过溪水的瞬间,陈墨听见了吟诗声。
"大江东去,浪淘尽。。。。。。"
声音从院落深处的竹篱笆后传来。陈墨抬步时,青石板自动在他脚下铺成路径,像是有人早就在等他。绕过竹丛,他看见廊下石桌旁坐着个穿月白直裰的男人。对方正握着半块松烟墨,往砚台里研着,腕间沾着几点墨渍,在月光下泛着乌金般的光泽。
"苏学士。"陈墨抱了抱拳。
男人抬头,眉眼间尽是三分醉意七分清狂:"陈先生倒是有闲情,大半夜的来寻我这孤魂野鬼。"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比陈墨听过的任何戏文都动人,"不过先别急着走——我这院里的桂花酿,可比你阳间的烈酒可人。"
陈墨这才注意到,石桌上摆着两坛酒。一坛封着泥,另一坛已经开了,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连空气里都浮着细碎的金箔似的光点。他伸手碰了碰酒坛,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这不该是阴物该有的温度。
"你不是普通的亡灵。"陈墨直接道,"你的命魂完整得很,甚至比许多活人还鲜活。"
苏轼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他却笑得更欢了:"陈先生好眼力。我在阳间活了六十四年,死的时候坐在常州孙氏馆的藤椅上,看着窗外的橘树抽芽。本以为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谁知道刚走到桥中间,就被个白胡子老头拽住了。"
"白胡子老头?"
"他说他是文昌帝君座下的书童,说我这辈子写了二千七百多首诗,刻在石头上的文章能堆成山,阎王爷舍不得我喝汤,特批我在幽冥界当文曲巡使。"苏轼拍了拍石桌,"你看这院子,是我自己用笔墨画的;这酒,是我用三百年前的松醪酿的;连这月亮——"他指了指天空中那轮金红的月,"是我把《赤壁赋》念给月亮听,它感动得脸都红了。"
陈墨盯着那轮月亮。普通幽冥的月是青灰色的,可这轮月里分明浮着字迹,仔细看去,正是《前赤壁赋》的残章。
"但最近出了麻烦。"苏轼的笑容淡了些,他指了指院角那株枯死的桂树,"三天前开始,这棵陪了我二十年的桂树突然枯了。树根下的土里爬满了黑蛇,每条蛇身上都刻着我写的字。昨天半夜。。。。。。"他顿了顿,"我听见有人在哭,声音像极了王弗。"
陈墨的瞳孔微微收缩。王弗是苏轼的第一任妻子,十六岁嫁给他,二十七岁病逝。陈墨曾在阳间的眉山见过她的牌位,香灰里还凝着未干的泪痕。
"我去看看。"陈墨说着就要往院角走,却被苏轼拉住手腕。
"等等。"苏轼的手很凉,却带着种奇异的力量,"你身上有往生咒的气息,可你的魂灯是亮的。陈先生,你到底是谁?"
陈墨没有回答。他解开腰间的青铜铃,轻轻一摇。清越的铃声荡开雾霭,露出院角的情形——那株枯桂树的根下,果然盘着无数黑蛇,每条蛇身上的纹路都是苏轼的笔迹,或楷或行,或狂草,像活过来的诅咒。而在蛇群中央,跪坐着个穿素衣的女子,背对着他们,肩头剧烈地颤抖着。
"王弗?"苏轼踉跄着要过去,却被陈墨拽住。
"她不是王弗。"陈墨的声音沉了下去,"这是魂傀,用生魂和怨气捏成的假象。真正的王弗早该入了轮回。"
女子缓缓转过身。她的脸是王弗的模样,可眼睛里没有半分活人的光,只有两团幽绿的火焰在跳动。她的嘴一张一合,发出的却不是王弗的声音,而是苏轼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