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玄铁罗盘在掌心发烫,指针疯狂旋转,最终钉死在东北方的殷墟旧址。他蹲在断墙下,借着月光查看罗盘底部的刻痕——那是三天前帮东阳侯寻回走失的阴兵时,意外触发的古篆,像条蜷曲的龙,龙睛处嵌着半枚玉珏。
"看来该去见见老熟人了。"他摸出腰间的乌木匣,匣中躺着七枚半透明的魂玉,每枚都封印着一位因执念未散的亡灵。最近总梦见青铜鼎里的血,还有个声音反复说"心在玉中",陈墨知道,这和三百年前那桩悬案有关——商王帝辛剖比干之心,悬于鹿台,血浸透三层黄土,却在百年后诡异地消失了。
殷墟的荒草没过膝盖,陈墨踩着碎陶片往前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面投出扭曲的轮廓。突然,脚边的野蒿无风自动,露出半截青石板,上面刻着"比干墓"三个古字,字迹里竟渗出暗红的液体,像血,却比血更黏稠。
"亡灵合成师陈墨?"
声音从地底传来,带着金属震颤的回响。陈墨蹲下身,指尖按在石板上,念动开棺咒:"天圆地方,阴阳交光,魂兮归来,莫匿其藏。"
石板轰然裂开,腐土翻涌中,一具裹着青铜甲胄的骸骨缓缓升起。甲胄上的绿锈簌簌掉落,露出下面的血痕——正是传说中被剖走心脏的位置,此刻却嵌着半枚玉珏,和罗盘上那枚严丝合缝。
"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能解这局。"骸骨开口,声线沙哑却清亮,"我是比干的执念,当年帝辛以妖妃惑国为由诛我,实则是我窥见了鹿台地宫的秘密。那口悬心木匣里,封的不是我的心,是。。。。。。"
"是能连通九泉的钥匙。"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清越如钟磬,从更深处传来。陈墨转身,看见个穿深衣的老者站在荒草间,腰间挂着玉觿,发冠用青麻系着,正是荀子。可他的影子是半透明的,脚下飘着几缕墨香,"当年我着《天论》,说明于天人之分,却不知天人之界,原在一颗人心之中。"
陈墨后退半步,撞在断墙上。他早该想到,比干的执念和荀子的残魂会有关联——前者是"忠"到极致的魂,后者是"智"到极致的灵,两种极端的力量在阴阳交汇处碰撞,才会显化出他罗盘上的龙纹。
"荀子大人不是死在兰陵吗?"陈墨摸向乌木匣,准备取出镇魂铃,却被荀子抬手止住。
"我死时,兰陵的梧桐叶刚落第三片。"老者的身影忽明忽暗,"我本应入轮回,可临终前批注《周礼》时,发现商汤灭夏、武王伐纣的史书中,总缺了关键一页。那页写着:圣王之墓,藏天地之枢;圣王之心,通幽冥之径。后来我才知道,那页被帝辛撕下来,封进了比干的心脏。"
比干的骸骨发出咔嗒一声,青铜甲胄上的血痕泛起红光:"帝辛要的不是我的心,是让我做活棺材,把那页天命之书永远锁在阴阳之间。可他不知道,人心是最脆弱的容器,三百年后,连执念都要消散了。"
陈墨终于明白为何最近总梦见血浸的鼎——那是帝辛的鹿台悬心木匣在召唤。他打开乌木匣,七枚魂玉悬浮在空中,每枚都流转着不同的光:有战死的将军、含冤的女子、困在画里的画师。。。。。。这些都是他用亡灵合成术封存的"残魂",本是为了帮生者了愿,此刻却成了破局的关键。
"需要融合这些残魂,补全比干的心?"陈墨皱眉,"可合成术只能重塑形态,不能修补因果。"
"不,你要合成的是天命。"荀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当年我提出化性起伪,认为人性本恶,需用礼法约束。可现在我才懂,真正的伪,是人为定义的天命。帝辛用妖妃乱国定义自己的暴行,比干用忠君赴死定义自己的结局,他们都被困在自己编织的天命里。"
比干的骸骨突然剧烈颤抖,青铜甲胄上的血痕化作红雾,缠绕住陈墨的手腕:"你能感觉到吗?这红雾里有帝辛的悔恨,有妲己的恐惧,有商军倒戈时的哭嚎。。。。。。所有被天命掩盖的声音,都在等一个人把它们拼起来。"
陈墨咬碎指尖,鲜血滴在七枚魂玉上。魂玉瞬间爆发出强光,将军的战魂化出玄铁剑,女子的冤魂化出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画师的残魂化出半幅未完成的《百鬼夜行图》。。。。。。这些碎片在红雾中交织,逐渐拼出一幅画卷:鹿台之上,帝辛握着匕首刺向比干,可他的眼神不是狠厉,而是绝望——身后是燃烧的朝歌,城墙上站着举白旗的商军,而他的妻子正抱着他们的孩子,跪在火海里。
"原来。。。。。。"陈墨的声音发颤,"帝辛早知道商朝气数已尽,他剖比干之心,是为了让周人背负弑贤的骂名,让商族遗民有理由反扑。可他没想到,比干的死反而坐实了暴君的名声,让周人得了民心。"
"所以那页天命之书,写的从来不是谁该统治天下。"荀子的虚影融入画卷,"是写人心比天命更难测。"
红雾突然凝结成一颗心脏,表面流转着七彩光纹,正是比干被剖走的那颗。陈墨伸手接住,心脏里传来无数人的声音:"我后悔没听费仲的劝我本不想反阿娘,我冷"。。。。。。
"合。"荀子的声音如洪钟,"用你的亡灵合成术,把这些被天命碾碎的声音,做成新的天命。"
陈墨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心脏上。七枚魂玉的光融入其中,心脏开始跳动,每跳一下,就有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浮现在空中:帝辛深夜批改奏折的身影,妲己躲在帘后抹泪的脸,比干摸着胡须叹气的模样。。。。。。这些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标签,而是真实的人性。
当最后一丝红雾融入心脏,殷墟的天空突然放晴。比干的骸骨化作点点金芒,消散前他说:"原来忠不必是死,是让更多人活成人。"
荀子的虚影也淡去了,只留下一句话:"性本无善恶,人心即天命。"
陈墨握着那颗新生的心脏,发现玉珏已经不知去向。远处传来晨钟,他这才惊觉,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乌木匣里的魂玉还在,只是每枚都多了一道温暖的纹路,像是被某种力量祝福过。
"原来最厉害的合成术,不是操控亡灵,是让他们活过来。"陈墨对着朝阳笑了,把心脏轻轻放在殷墟的断碑前。碑上的"比干墓"三个字,不知何时被新生的藤蔓覆盖,开出淡紫色的花。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东阳侯派来的阴兵寻来了。陈墨拍了拍身上的土,刚要离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回头一看,断碑前的心脏正在发光,光中浮现出两个模糊的身影——比干穿着便服,笑着递给荀子一卷竹简;荀子摇着头,从袖中摸出块糖塞进比干手里。
晨风吹过,他们的笑声散在风里,却比任何黄泉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