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骨笛在掌心裂开第三道纹路时,归墟的天空终于撕开了第一道裂缝。
血月被染成诡谲的青灰,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玉璧,悬在黄泉路尽头的雾霭里。他能听见地脉深处传来的呜咽——那是被封印了三千年的业火在翻涌,每一声都像钝刀刮过魂魄,连亡灵都承受不住,化作飞灰飘向裂隙。
"师父说过,地劫不是天罚。"他对着空气低语,指尖抚过腰间那串用百具婴骨串成的往生铃。铃舌突然剧烈震颤,发出刺耳鸣响,"是。。。因果反噬。"
身后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陈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用七名筑基期修士的魂魄炼制的"镇狱傀儡"碎了。最后那具傀儡的脊椎骨扎进他左肩,混着黑血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洇出狰狞的花。
三天前,他在忘川尽头找到了《九幽冥录》残卷。泛黄的纸页上用血写着:"地劫起于人心贪,灭于执念枯。合成师若欲渡厄,需以己魂为引,融万灵怨憎,化劫数为生机。"
可谁能想到,所谓"万灵怨憎",竟包括了他在内。
陈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某种力量撕扯——那是地脉里积压了千年的业力,此刻正顺着他的经脉往上钻,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骨髓里往外挑。
"阿九?"他唤了一声。
风里传来清越的铃音。半透明的少女身影从雾中浮现,月白裙裾沾着星点血污。她本是用百个难产而死的产妇骨血凝成的阴差,却在陪他走完九十九座鬼域后,生出了半缕人气。
"我在。"阿九抬手,指尖拂过他肩头的伤口。黑血瞬间凝结成冰晶,又在下一秒融化成水,"你的魂灯快灭了。"
陈墨抬头看她。阿九的眼睛本是没有瞳孔的,此刻却泛起金红交织的光,像两盏将熄的灯。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跪在乱葬岗的槐树下,用骨刀剖开自己的胸膛,取出还在跳动的心脏:"合成师大人,我愿为您引魂。"
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淬毒的骨刃,而是人心。
地缝里突然喷出一道赤焰。陈墨本能地将阿九拽到身后,却见那火焰触到他衣角便熄灭了,只在布料上留下个焦黑的"贪"字。
"是业火认主了。"阿九的声音发颤,"它们在说。。。你是罪魁祸首。"
陈墨的手按在腰间的青铜匣上。匣中是他用三百年时间收集的"万灵契"——每张契纸上都按着亡者的血手印,记录着他们生前最执着的愿望:有农妇求丈夫的坟头不被野狗扒,有将军求能再见一面战死的袍泽,有个小乞儿,只想要个能遮雨的破碗。
这些被他视作"素材"的执念,此刻正在匣中发烫,像一群急于脱困的困兽。
"阿九,你说过。"陈墨突然笑了,血沫溅在她裙角,"合成师的命,是拿别人的魂魄续的。可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最该被合成的,是我自己。"
他咬破指尖,在青铜匣上画出最后一道符咒。匣盖"轰"地炸开,万千血契如蝶群纷飞,在半空组成巨大的漩涡。陈墨能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被他抽走过生魂的老匠头,被他用禁术困在阴司里的狐妖,甚至还有当年被他亲手封入往生井的小徒弟——此刻他们都抬起头,眼中没有怨恨,只有哀悯。
"原来你们早就原谅我了。"陈墨轻声说。
业火的轰鸣声突然拔高。归墟的地面开始崩塌,露出下面沸腾的血河。陈墨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他的魂魄,像是有人拿着无形的凿子,一下下凿穿他的识海。
"接住!"阿九扑过来,将自己的魂玉塞进他手里。那是她用三魂七魄凝练了百年的精华,此刻正散发着温暖的光,"我早说过,阴差不该有执念。。。可这次,我想当一次贪心的人。"
魂玉的温度透过掌心蔓延到全身。陈墨突然看清了业火的真相——那根本不是惩罚,而是生界对亡者的愧疚。每一缕业火里,都裹着未说出口的"对不起",未完成的"我欠你"。
他张开双臂,任由业火包裹住自己。那些曾经被他利用的执念,此刻化作千万条光带,缠上他的骨骼、经脉、魂魄。陈墨听见自己的骨骼在作响,像是在重新锻造;听见魂魄在撕裂又重组,像凤凰涅盘时的鸣唱。
"以吾之魂为媒,融万灵怨憎,化地劫为生机。"
他的声音穿透了血月,穿透了归墟,穿透了三千年的业障。那些原本要吞噬生界的业火,突然安静下来,像被驯服的猛兽,缓缓没入他的身体。
阿九的身影开始透明。她笑着摇头:"我就说。。。当贪心的人不好受吧?"
陈墨想抓住她的手,却只触到一团光。那光里有她的笑,有老匠头敲打的铁锤声,有狐妖摇曳的裙裾,有小乞儿捧着破碗的笑脸。
"替我看一眼。。。生界的春天。"阿九的声音越来越轻。
陈墨抬起头。业火已经完全融入他的身体,此刻他的双眼正泛着金红交织的光,像极了阿九临终前的模样。归墟的天空开始放晴,血月褪成银白,裂隙缓缓闭合。
远处传来晨钟。陈墨知道,那是生界的黎明。
他摸了摸腰间的往生铃——不知何时,那串婴骨已经变成了用万灵骨血重铸的新铃,每颗骨头上都刻着一个微小的"安"字。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陈墨笑了,转身走向黄泉路的尽头。那里有他未完成的事:给老匠头修一座遮雨的屋檐,给狐妖找她的袍泽,给小乞儿买一百个能遮雨的破碗。
这一次,他不用再当合成师了。
他要当一个,送魂归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