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锈色的云在头顶翻涌,像被揉皱的旧绸子。陈墨踩着满地碎晶走来,靴底碾过几截泛着幽蓝的骨茬——那是三日前被他亲手击碎的"守关者"残骸。骨茬里渗出的不是血,是凝结了千年的霜,在他脚边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试炼之地到了。
他仰头望着那扇门。说是门,倒更像一具被钉死的巨兽骸骨:脊椎骨是暗金色的玄铁,肋骨间缠绕着枯藤,每根藤上都结着拳头大的冰珠。最中央的头骨嵌着两颗幽绿的宝石,此刻正随着他的靠近缓缓转动,眼窝里漏出的风里裹着腐叶与铁锈的味道。
"和记忆里。。。不太一样。"陈墨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腰间的青铜灯盏。灯芯是根半透明的指骨,里面封着团幽蓝的魂火,正是他用亡妻最后一缕执念凝练的"引魂灯"。万年前他离开时,这扇门的骸骨还覆着青苔,眼窝里的风该是带着桃花香的——那时他的小阿阮总爱蹲在山脚下等他,发间别一朵刚摘的桃花。
"吱呀——"
门开了。
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门后不是他想象中的试炼场,而是片悬浮的墓园。成百上千的墓碑像被风吹倒的积木,歪七扭八地插在云层里。每块墓碑前都立着盏青铜灯,灯芯燃着他熟悉的幽蓝火焰——那是历代挑战者的引魂灯。最前排的墓碑上刻着"陈墨"二字,碑身裂了道缝,里面的灯油早干涸成黑色。
"原来。。。每一任挑战者都会在这里留一座碑。"他伸手触碰自己的墓碑,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石面,整座墓园突然震颤起来。所有墓碑的灯芯同时爆亮,火焰扭曲着窜向天空,在云层里勾勒出一行血字:
"亡灵合成师,当你看到此景,说明你已死了。"
陈墨的引魂灯"啪"地炸开。魂火溅在他手背上,却没有灼痛,反而像滴滚烫的眼泪。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从指尖开始,皮肤下浮起淡青色的血管纹路,那是亡灵特有的磷光。
"有意思。"他扯了扯嘴角,抬手召出三只骨蝶。骨蝶扑棱着翅膀飞向血字,却在触及的瞬间被烧成灰烬。云层里的血字却愈发清晰,甚至渗出了粘稠的液体,顺着墓碑往下淌,在地面汇集成个血池。
"欢迎来到真正的试炼。"血池里浮出张人脸,是陈墨的模样,只是左眼是空的,"我是你第一万零一次挑战的自己。上一个你,在三百年前死在这里。"
陈墨摸向腰间的骨刀。那是他用阿阮的骸骨雕的,刀鞘上还刻着她的名字。刀身嗡鸣着出鞘,却没有寻常亡灵武器的阴寒,反而带着体温——毕竟,这把刀是用活人骨血与亡灵怨气共同淬炼的,是他的"半生"。
"你说我死了?"他提刀走向血池,刀尖挑起一滴血珠,"可我现在能砍你吗?"
血珠落在刀面上,发出嗤啦的声响。陈墨的瞳孔里映出血池里的倒影:无数透明的手臂从池底伸出,抓住他的脚踝;无数张和他相同的脸从云层里探出来,张着嘴无声尖叫。最中央的血池深处,躺着具完整的骸骨,身上还穿着他熟悉的墨色长袍——那是他的本体,胸口插着把断剑,剑身上的纹路,是阿阮发间的桃花。
"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这里?"血池里的"自己"突然笑了,缺了眼的左脸裂开无数细缝,"三千年了,试炼之地的规则从未变过:只有彻底杀死过去的自己,才能成为新的守关者。可你太弱了,弱到连自己的执念都斩不断。"
陈墨的骨刀突然剧烈震颤。他顺着刀身的指引望去,发现那具插着断剑的骸骨胸口,正渗出和他引魂灯里一样的幽蓝火焰。火焰顺着断剑往上爬,在剑刃上凝成个模糊的人影——是阿阮。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嘴角却微微翘着,像在睡梦里。
"阿阮?"他的声音发颤。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血池里的"自己"嘶吼着,无数骨刃从池底窜出,"杀了她,杀了过去的自己,你就能活!"
陈墨没有动。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阿阮的虚影在火焰里逐渐清晰。她的发梢沾着桃花瓣,是他亲手为她别上的那朵,已经枯萎了,却还保持着绽放的形状。他的眼泪滴在骨刀上,却没有融化,反而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原来亡灵的眼泪,是冷的。
"你记不记得?"他轻声说,"当年你说,试炼之地不该用活人的执念做陷阱。你说,真正的强大,是记住该记得的,放下该放下的。"
血池里的"自己"突然僵住。云层里的血字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更古老的刻痕:"亡灵合成师,当你看到此景,说明你仍活着。"
陈墨举起骨刀,砍向自己的本体。刀刃穿透骸骨的瞬间,所有攻击他的骨刃都消失了。阿阮的虚影从断剑里飘出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傻墨,你又来晚了。"
"这次。。。我来早了。"陈墨笑了。他召出引魂灯,将阿阮的虚影收进灯芯。灯油重新变得清澈,幽蓝的火焰跳动着,像极了当年她发间的桃花。
血池开始沸腾。那些抓住他脚踝的手臂纷纷松开,化作点点磷光消散在空气中。云层里的刻痕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字,是用阿阮的字迹写的:
"下一任挑战者,当你看到此景,说明有人替你守住了执念。"
陈墨转身走向门外。风里终于有了桃花香。他摸了摸腰间的骨刀,刀鞘上的"阮"字还带着体温。远处传来清脆的鸟鸣,像是某种欢迎。
"小阿阮,"他轻声说,"这次的试炼,我们一起过。"
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门内的墓园里,新的一盏青铜灯亮了起来。灯芯上,飘着朵永不凋零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