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放下酒碗,脸上的刀疤跟着颤动。他曾是北魏边军的小兵,后来成了东魏的权臣:「我让鲜卑人学汉语,让汉人穿胡服,让和尚念佛经,让商人通商队。有人说我是『胡虏』,有人说我是『汉奸』。可您看——」他指向帐外,「那些在长城外放牧的娃,能背《论语》;那些在洛阳城里卖货的胡商,能写汉字。这乱世要的不是『纯』,是『活』。」
所有画面突然汇聚在山河祠的碑林前。陈墨看见,王导的魂手里攥着半卷「侨民户籍」,谢安的魂怀里揣着本《围棋谱》(那是他和侄子谢玄对弈的记录),檀道济的魂腰间别着截断剑(那是百姓偷偷塞给他的),高欢的魂脚边放着块胡饼(那是汉民烤了送他的)。
「现在,你们觉得谁是两晋南北朝第一臣?」陈墨问。
王导摇头:「我只是个替百姓搬梯子的人。」
谢安闭目:「我只是个给读书人搭桥的人。」
檀道济苦笑:「我只是个护着火种不灭的人。」
高欢沉默片刻,说:「我只是个在乱世里种庄稼的人。」
碑林突然发出嗡鸣。陈墨怀里的青铜镜裂成两半,镜面上浮起一行小字:「真正的名臣,不在青史丹书,不在庙堂碑刻,在每一个被他护佑的生命里。」
风突然停了。陈墨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是淮泗的流民,记得茂弘公给我们分的田。」
「我是寿阳的孩童,记得安石公教我下围棋。」
「我是寿春的妇人,记得道济将军给的伤药。」
「我是平城的牧民,记得欢公让娃们读书。」
这些声音汇聚成河,冲刷着七十二块青石碑。陈墨看见,碑身上渐渐浮现出无数名字:不是王导、谢安、檀道济、高欢,而是张二牛、李招娣、王铁柱、刘媒婆。。。那些被史书遗忘的普通人,那些被仁政护佑、被智慧拯救的生命。
「这才是两晋南北朝第一臣。」周岩指着青石碑,「是每一个用仁心暖过寒夜的人,是每一个用智慧种出希望的人,是每一个在乱世里依然相信『人比权位重』的。。。」他顿了顿,「是臣子。」
山河祠的青铜鼎突然发出清响。陈墨抬头,看见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根连接古今的线。线的这头是他,那头是无数的亡灵,是无数的百姓,是所有被历史温柔记住的人。
他摸出青铜匣里的龟甲,轻轻放在青石板上。龟甲上的咒文突然亮了起来,与新浮现的名字交相辉映。
「原来如此。」陈墨轻声说,「所谓『第一臣』,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功绩,是一群人的心跳。」
风又起了。陈墨听见王导的亡魂在念:「保境安民,此臣本分。」谢安的亡魂在笑:「闲敲棋子,静候天时。」檀道济的亡魂在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高欢的亡魂在嘟囔:「胡汉一家,天下太平。」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跑调的歌。陈墨笑了。他举起青铜镜,镜面虽裂,却映出了更亮的光——那是无数被记住的生命,在岁月里继续发光。
(第八百零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