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仍盯着他,他没抬脸也能感觉到。
军营中,末将回话本该直视上级的;
他这样本该受军棍的,可是他立了功……立了功?
对,立了功。
他在心里点点头,给自己看。
“感觉如何?”
爹问他。
这一次是爹了,主帅不会问一个小千户这种话。
杀敌是天经地义的事,杀人却不是他一个小孩子家该习惯的。
“…………”
杨驻景低了低身,有些驼背、佝偻,头也低了低;
眼神从左边飘到右边,又原路飘回来,张张口,说不出话。
于是他又抬起只手,搭上鼻梁,半捂着脸,但不遮眼睛——又快速眨眨眼。
总之只是竭力装出在思考的样子,让对方看;
其实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脑子根本一点也不曾转过。
怎么回事呢?
他素来是被人当傻子,可是此时却好像真傻了,一个词儿也吐不出来。
“我问你,感觉如何?”
爹说第二遍,一般就是他要挨打了;
可他宁可挨打,也想这么一直哑着。
要是宁蕖在,宁蕖或许能把他捞出去……
唉,宁蕖好像忙什么事儿去了。
先前拔了鸽子毛,惹了人家不高兴,也冷脸对他。
他拿舌尖蹭了蹭上牙膛,又咬了咬。
还是说吧。
自己总归是亲生的,又没抱错。
娘说他眉眼最像爹……
他魂已飘到了家里的小厨房,身子还在这站着,不得不开口:
“我觉得……很好。”
这就是他全部想说的了。
这句话早措好了,不必想就成了型儿;
在他心里翻来滚去,扑腾着,像油锅里炸起来的水滴;
不说出来,就烫得人龇牙咧嘴;
可是说出来,就怕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怕爹误会——其实没什么好误会的,只是他非这么怕着——又紧接着找补道:
“能杀敌,立了功,是末将的荣——”
“很亢奋,喜欢血喷在身上的感觉,甚至想再看见更多,对么?”
杨家的家主、这一代的忠瑞侯、圣人钦定的北伐军主帅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
“……是,爹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