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地说话,喜欢这样干脆爽快的女子,喜欢这样简单刺激的游戏。一个初春的深更半夜,我和苏三言语之间勾搭成奸,竟如此轻松洒脱。
在我和苏三上床之前,我们一共聊过两次天,共计2小时零11分。所有的聊天都围绕着性交这件事情,我们积累了足够的关乎技巧的沟通,士气高涨,整装待发。当我和苏三一前一后进入整洁的标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我发现自己似乎底气欠缺、动力不够,虽说苏三够有女人味儿并且老练地明悉自己的取舍,我的欲望也已经被点燃一角,本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但是,从网络里熟络地言及床第之欢的细节到眼前这个未曾有过任何爱意的陌生女人,我还是有点兴味索然、胃口不振,使劲按捺着时不时跳出来嘲笑几声的另一个自我,我担心着自己就要笑场。就像我曾经笑出眼泪瘫软在同样狂笑的从周身上,我们纷飞的眼泪与快乐痛苦都无关指涉,那只是一把荒唐无奈、嘲弄反抗的浑浊眼泪。不过,此时此刻,这担心其实是多余,我其实已经不是原来的李小白。
我斟满了两大杯酒,递给苏三一杯后,坐在床沿上大口大口喝下杯里的红酒,直至一瓶酒迅速下肚,就像在飚车之前给油箱加满汽油一样。香气幽幽的苏三坐在我的身边,她浑身无形的妖冶里伸出阴柔的手臂来,莫名地缠绕了我,绵密而香艳,这样的感受是我在从周那里无法体会到的,它带着原始的冲动和诱惑,弃绝了温情脉脉,放大着肉欲的野蛮狂暴。我仰头喝光了酒把杯子顺手放在床头的小桌上,转过身来夺下苏三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就重重地把她压倒在床上,她没有甚至是佯装的反抗,在她的脸上,我只看见条件反射式的满足与迷醉。
当我把苏三的衣服全部剥光扔满房间,我已经可以听见她在我身下不自主地娇喘微微,她双颊酡红,眼神迷离,身体炽热,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脊背,眼前这团白晃晃、软绵绵的肉体让我眩晕战栗,我仿佛可以看见她的双唇写满对于激吻的期待,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吻向了她的脖颈,在她不能自持之后,我开始激烈蛮横地进入她。她的双唇娇艳欲滴、性感不已,一直在类似痛苦的表情中微微地张开着,仿佛一条被搁置在海滩上的缺氧人鱼,她在我的身体下面剧烈地扭动颤栗,挣扎在感官刺激带来的欲仙欲死的疯狂边缘。我兴奋到血脉贲张,同时感受着她几乎是程式化的叫床与反应,刹那间,我的胃和心都在轻微地抽搐作呕,我骂自己不是个东西,自己不比别人干净,还想要居高临下地冲别人摆出反感的姿态。见鬼去吧,那只旁观的冷眼。我只是机械地插入再插入,无休无止,丧失意识,我的汗水滴落在了苏三的脸上,苏三的体液浸湿了雪白的床单。在短暂的几分钟休息之后,我们开始了下一场战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直到天完全黑透。
我累垮了自己的身体,满足了宣泄的欲望,感受了征服的快感,同时跌落进了无底的深渊,以堕落为矛进攻秩序的人,总是最终发现将矛的尖锐枪头笔直扎进了自己的胸膛。回家的路上,透过车窗,看见街边楼房里温暖的万家灯火,看见西饼店里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看见人行横道上勾肩搭背的甜蜜情侣,我彻骨痛苦地觉得自己是一堆自轻自贱的垃圾,一具懦弱堕落的行尸走肉,甚至于在这样前所未有的对于自己恶毒咒骂的震撼面前,那些悔过的热泪依然被冰封在心底的地牢里,我刚愎自用地用冷漠放逐了自我,不愿低头。
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时分,大卧室的门关着,两位慈祥的老人、活泼伶俐的儿子,都已经熟睡。打开门厅的小灯,弯腰换鞋的时候,我看见儿子乖巧的小鞋,整齐地并排在我的拖鞋旁边,那样地安宁单纯,是的,这童鞋是这样地安宁单纯,我慢慢地顺着墙壁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悄无声息,泪水的阀门崩溃了,我冲进了卫生间,受伤的狼一样呜咽,然后,井喷般呕吐。我扔掉了衣服,打开热水,在温暖的水流里战抖号啕,撕心裂肺,我丢过我的叶眉,而今,我丢失了我自己……
回到卧室,我知道,我抉择的时刻已经来临,就在这个狼籍混乱的午夜。我从自己的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铁盒子,那里装着我的很多宝贝,甚至于Jone当年送我的日记本,以及10多年前我写给卓玫的语焉不详的情诗,我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只空了的香水瓶子,这只晶莹剔透的瓶子来自叶眉。我关了灯端坐在那里,轻轻地嗅着空瓶里熟悉的香味,我想流泪,但是,泪水已经干涸。我轻轻摩挲着这些纪念物,一件一件,一遍一遍。在这样默默地温柔的触摸中,我仿佛把自己重生了一回。我看见十几岁的我稚气斯文,跟随在Jone的左右,喜欢她温柔地帮我捋顺头发,爱看她神采飞扬的甜美笑容;我看见二十出头的自己,青春无敌、意气纷发,在泪光中目送卓玫依偎在男友的肩头,渐渐消失在校园林荫道的尽头;我看见有生以来头一次获得一个两厢情愿、理直气壮爱情的李小白,掏出热气腾腾的真心,愿意为了心爱的叶眉迁徙城市、承担拷问、背负十字架,曾经,一切,都愿意;我看见那个真实的自己在听见从周告诉我她即将永远离去时,其实已经虚弱地瘫软在坚硬的椅子上,欲哭无泪……
你已经几年没有过开心地笑了?你已经多久再不能唱出你喜欢的歌曲了?为什么翻检你的照片,总见你双眉紧蹙、嘴角苦笑?为什么你不能踏实地入睡、快乐起醒来?为什么你羡慕街头所有看起来恩爱默契的情侣?为什么别人问及你的丈夫你总会有轻微的烦躁不安?为什么路过一些街头、途经某个酒店的时候,你的心会蓦地跌入万丈深渊?为什么你的钱夹子里一直保存着一张四周毛蹭的的士票,那来自一个久远之前的幸福时光,从机场大巴到叶眉安静的楼下?为什么你的手机里保存着几条永远不愿意删除却没胆去看的短消息?为什么你从来不与从周合影、你们只是单为对方拍照,甚至于你偶尔会凝视着自己的照片想象是在看往相反的方向,回想那天那个摄影者彼时的模样?为什么人群里你常常落落寡欢、灵魂出壳,感觉被抛进了陌生的森林,而你本该属于湛蓝的天空?为什么下班后你从不愿意更早回家,家只抽象成一个关涉责任、无关快乐的符号?为什么你总是早早赶到单位不停工作,潜意识里希翼可以通过拼命操劳转移你的情绪与哀伤?以后的几十年,你将日复一日这样度过,直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这样的问题总是令我心肌缺氧、五味俱全,甚至求死心切,假如人生不过是一场历练,我想我受够了。连续几年了,单位体检报告下来的时候,我竟暗自期盼着上面会白纸黑字大写着一个噩耗,这是最完美不过的句号了,自杀的人总是遭受道德的谴责并且留给亲人残忍的自责。生,是炎热的白天;死,是清凉的黑夜。我从不惧怕死亡,它不过是生的另一面,就像一滴水受冻成霜,再蒸腾成水气,只是,当我只是一滴水的时候,我得好好琢磨清楚怎样去做好这一滴水,我相信一切好东西都将永远存在,它们不过像冰一样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
我已经不能再在中间的灰色地带多停留一刻,不论她们还都记不记得我,不论前面的路是荆棘还是坦途,不论所有的责任应该如何更好地承担,什么都不论,我必须找回我自己,离开目前的生活模式,离开这出于惯性的自戕,我,决定,离婚。即使这婚姻的躯壳看起来完好无损,我知道自己已经远远地游离在外,并且再回不来,我早已经背叛了这婚约最初赖以约定的基石,即使我不说,难道心的背叛与冷漠不是对于婚姻更为彻底致命毒药?我要强迫自己离开这种披戴着欺骗外衣、卑鄙暧昧的安全稳定架构:一方面置身于世俗祝福的稳妥当中,虽说带着无奈折磨;一方面企望着找到中意的码头就弃绝这艘家的航船,甚至于在怀疑绝望中放任自私可怕的堕落大肆吞噬灵魂。虽然,加上对于儿子的责任,似乎这个框架值得我继续维持,这场戏需要我继续粉墨登场,然而,抱歉万分的是,我已经提前完全精疲力竭,为了粉碎这些重重叠加的面具,我甚至愿意毫无保留地放置自己在生与死的天平面前。我不愿意再给自己理由,我既不要占有不该占有的名分,还他公平,也不愿意再承受自己单薄身体再承受不住的自责和辗转,还自己清明。
我要扔掉这副拐杖。失去拐杖,我的路或许会坑坑洼洼,我走路或许会磕磕绊绊,但是,那坎坷是我所愿意走过的,那步态是我自己身体力行的真实表示。有这拐杖,我的爱只能无望,品尝了爱的甘澧的我只能绝望,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无法把程序上的正义掌握在手,只能从偷情背叛起始本身纯洁的爱之旅,无休无止的幻灭、矛盾、折磨几乎无一例外地导向游戏的通衢。即使你一开始拒绝,早晚有一天这无望会令你无所谓,浸泡在麻木苦水里的你愿意苟且尝试另外一种刺激。因为眼下的生活状态是在委曲求全、扭曲自我,你会带着怜悯的眼光对自己已经被打压得可怜的空间网开一面,是的,去放纵一下又怎样,既然不被家人知道,我就一直不曾卸下过对于他们的责任。有这拐杖,我将越来越依赖着婚外感情给予我的滋养,像吸毒者一样依赖着不分质量的来自于女人的感情,甚至可以没有感情只有肉体,对这种感情的怀念和渴盼,令我甚至于可以不求内容而单要一个形式上的空壳——你在跟女人恋爱,或者是,你在跟女人做爱,你是享受这些的。随着追寻与追逐的展开,家庭渐渐成为一个对比快乐与不幸、融洽与不和的绝佳背景,你在家庭里感受到的不快乐总是加倍放大着你与一个女子默契相处的幸福,或者说,你与一个心爱女子的美好记忆,足以令你再无眼睛和味蕾欣赏品味家庭所给予你的平淡真实的温暖,虽然很不完美。可是,生活本身就不完美啊,包括两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是美仑美焕的天堂横空出世。但是,真正爱过女人之后的你,所看到的家庭,更多地是一处不断向你索取责任与付出的所在,跟你的精神家园无法搭界、擦身而过,你于是成为一个家庭的阳奉阴违者,你的身体穿梭在厅堂之间,你的朗朗笑语洋溢在家人的耳畔,但你时不时地总是从这里面迅速游移逃遁,你立马不自觉地紧锁了眉关,想起来了一件严肃而可怕的事情:一个我打心眼儿里喜欢的家,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
只因为,我天生是一个同性恋者,一个晚熟的生不逢时的同性恋者,我的身上无意间写满了太多仓促的错误,无论我怎样修改,总是错上加错,破绽百出。曾经有人说,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不幸的是,那人最后发狂而死。人都死了,肯定是寻找不成什么了。而我,将从疯狂混乱中活出,并且想活得更真实一些,仍然有勇气去拥有追寻梦想的资格。我愿意大大地修改一笔,同时犯下另一个广受指责的大错——似乎放弃了对于儿子的责任,但是,我必须这么做。眨眼之间,我已经懵懂惶惑中蹉跎过了半生,在这个分岔路口,我愿意选那窄的路,愿意承受一切的报应与打击,我愿意承受这路上的所有痛苦,心甘情愿,甚至单单因为这痛苦来得纯粹单一。
我似乎生而穿行在错误的丛林当中,只能根据天际微弱的星光辨别近似正确的方向,战战兢兢中找不到任何一个他人遗留下来的哪怕是含糊残损的路标。试错中我已经身居此时,而此刻,是非的标准不再来自于世俗,这些标准听起来冠冕堂皇却天然不为我量身定做,我愿意聆听那来自于内心、知冷知暖的标准:面对生活,我,还能不能够做一个健康向上、乐观正常的人,这才是问题的根本所在。我要尽力卸下那些已经把我压垮的外在逼迫,首先找寻回真实的自己,比起那些为了自己信仰被火焚烧的勇者,这个探寻坚守的旅程已经足够平坦。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我迷失得太深,被虚无统辖,已经不能见容于自己,必须斩断混沌,选择新的路口,我愿意活得更清楚切实一点,就只有上路。
我决定上路,奔跑,即使是,一面奔跑,一面哭泣。只是,再不愿,既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舍命奔跑,也不能在想哭的时候就痛哭流涕。是的,上路吧,田园将芜胡不归,那些稗草早该铲除,心灵萌蘖的濒危令你悚然,能够看见海阔天空景色的人,不过是因为他的视觉角度不同。我突然想起多少年前父亲的一句话:“没关系的,还可以改。”那时侯,我是个近乎强求完美的倔强孩子,开学前一天,所有的课本必须要由爸爸包好漂亮的书皮,否则一整天势必闷闷不乐、茶饭不思,作业本上偶尔的错误令我常常脾气勃然、气急败坏,往往冲动着就要抬手把整页撕掉、重新再写,坐在书桌边上的爸爸总是温和地看我一眼,把黑亮的小刮刀或是柔软的橡皮递了过来,然后,告诉我:“没关系的,还可以改。”
人生而自由,又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帝王家有帝王家的华美枷锁,贫民家有贫民家粗糙的枷锁。我们可以打碎一些,另一些将终生背负在身,成为心里永久的标签。儿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当那个初春的午休我第一次感受到你在我的腹中拳打脚踢,当我抱着你哺乳你、你明亮的双眸深深地看着我贪婪吞咽,当你在我面前蹒跚学步、咿呀学语、憨态可掬,我亲爱的儿子,我曾经以为我能够努力去做一个最好的母亲,那时侯,我真的感到幸福,我真的愿意为你去做一切,我从不怀疑自己生活在真实厚重的土地上,愿意给你一个不十分美满却也可以和和睦睦的家庭,呵护着你一天天长大成人,像是窗外那棵青青的树。可是,儿子,在你这颗生命的种子萌芽生长之前,有一些态势已经注定发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