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咬牙切齿地告诉莺时:“姣姣,我恨,我恨。”
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滴血,落在莺时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里,搅得她更是无措,不得不转身回避殷旭浓烈复杂的神情,道:“我要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滚烫翻涌的情绪很快冷却下来,从莺时身上转开的视线亦透着隐隐的寒意,殷旭道:“宴会后,府中的下人向我禀告,那人重伤不治死了。”
莺时惊道:“你说什么?”
此时的殷旭道已然冷静下来,面对莺时的震惊,他沉着脸色,缓缓道:“筵席几日前,他在城中游荡,不想冲撞了正从城外策马回来的郑渔卿,当场被郑渔卿的马踩成了重伤。我防他别有图谋,先前便一直派人跟着他。当时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的人没能即使推开他,只能在混乱之后将他送去医馆。”
“许是因果报应,他撑了没几日便不治身亡,正赶上筵席的那一日。”殷旭叹道,“我的人来跟我禀告这件事,不想这话被你听了去。而你竟觉得是我心存恨意,杀人灭口。姣姣,纵马踩死他的人不是我,我难道还能指使郑渔卿去当街杀人吗?”
莺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看着殷旭仍是那副颓唐又不甘心的样子,她的心口便如被堵住了一般发闷。
短暂沉默之后,殷旭苦笑一声,眼里亦失了光彩,一向挺俊颀长的身影似风中残竹晃了晃,继续道:“可你不信我,你根本不信我。你为此跟我争执,而我那晚因在筵席上多喝了些,未能控制住自己,便在瑶春馆与你大吵了一架,随后负气而去。”
“姣姣,我没有做过那些事,你却被人蛊惑着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我当真痛恨,恨你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认识的顾青棠不是那么尖刻偏执的人。”殷旭双手扶着桌案边沿借力而立,右手上的纱布似要崩开一样。
他合上双眼长长吐了口气,才渐渐将又一次激动的情绪抚平,再开口时看来疲惫。
“那晚我才离开瑶春馆没多久便听说那里走了水,我赶到的时候火势已大,你的住处就在大火深处。我当时害怕极了,我不能失去你,哪怕你恨我,你要折磨我,我也不能让你葬身火海。所以我冲了进去,到你的住处,我想带你走,可你非但不肯走,还用这把琵琶袭击我。”
殷旭颤抖的尾音尽是痛苦,他克制了所有想要去看莺时的冲动,只盯着案上的琵琶包裹,吃力道:“我和你在火海里纠缠,谁都没注意掉下来的横梁。我们都被横梁砸中,差一点儿就都要死在火场里,后来是平献带着人找到我们。”
“当时你已经昏迷过去,我也几乎支持不住。平献找到我们的时候,已有火烧上了你的身。我当时就想,这下我终于可以带你离开瑶春馆了。”殷旭道,“我让平献偷偷带你走,我则在事后随便指认了一个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说那就是你。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顾青棠。”
话至此处,殷旭的身子忽然不受控地向一侧倒去,莺时立即将他扶住,让他靠着自己,问道:“你怎么样?”
殷旭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知是不是激动所致,他脸上的红疹似乎明显了一些。
莺时担心他有事,关心道:“今日到此为止,我先去找平献来帮你看看。”
殷旭却拦她道:“既已说到这里,我无需再隐瞒下去。我想,往后我也未必有今日这样的勇气再去想当年的事,我……我都说完给你听,好不好?”
他紧紧握住莺时挽住自己右臂的手,看来有些虚弱,目光却灼灼热烈,又问了一声:“让我说完,好不好?”
如他向来都不会强硬地要求她做任何事,总是有了想法或建议便问她“好不好”,温柔如月,似沐春风。
莺时经不住他这般恳求,便将他扶去床边坐下,她另搬了凳子在他面前坐下,道:“你继续说吧。”
殷旭扶着床,又缓了缓神,方才道:“将你从火海里救出来之后,平献说你被砸得很重,脸上还被烧伤,情况非常不乐观。那会儿你一直昏迷不醒,我起初借着养伤的名义日日守着你,但未免被人怀疑,之后一段时间,我白日里忙商会的事,夜里才能陪你。”
“好在平献医术高超,将你脸上被烧伤的地方修补好,只是模样跟过去总有些差别。”殷旭感慨道,“我已经不愿再去回想,等待你醒来的那些日子对我而言究竟是多大的煎熬。我只想你醒过来,无论你醒来之后要做什么,我只想你睁开眼看看我。”
“郢都虽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但这里又有太多对你而言残忍的回忆。我也不想你醒来后在这里生活,被别人发现你的身份,所以我让平献和随玉带你回栎邑。”殷旭再次注视着莺时,郑重道,“不论情况如何,我都要让你远离郢都,让你尽可能安全。”
殷旭从言语到神情都那样认真恳挚,总能让莺时有所动容,她苦笑道:“不怪我如今所有的记忆只在栎邑,原来是你有意为之。”
“是,是我有意为之,但你竟在醒来后失去记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殷旭道,“我想过要不要告诉你真相,但我一想起家破人亡可能对你造成的伤害,想到你恨我恨到日夜折磨我的那段时光……我不想再回到那个时候,我也不想你再那样痛苦。”
深重的歉意再度爬上殷旭的眉眼,尽是对莺时无声的恳求,乞求着她的原谅。
“我确实隐瞒了你的真实身份,但我告诉你的那些并不是凭空捏造的,不是吗?我只是不想你想起自己是顾青棠,不想你总是活在过去。我也愿意倾尽我的所有继续照顾你,陪着你。我想我们能和最初的时候一样,我们本可以好好在一起的,姣姣。”殷旭道。
知道得越多,莺时却越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