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们郑家可没你们曹家的规矩多。
我说:你没规矩,你脱裤子给我看看?
五铃儿真是缺心眼儿,白着脸想想,想明白是个玩笑,悴
一口跑开了。那时候就是这样,女人的脚很金贵,脱鞋与脱裤
子差不了多远。像少奶奶那样随意的女人,我还真没见过。事
后想想也怪不着她。她是女子学堂出来的人,走过洋操,懂经
学和算学,会写诗,还会几句洋文,知道哪个国家在哪个地方。
可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也就配不上了二少爷了彗她当着男人脱
鞋算得了什么呢?她笑起来咯咯咯咯又算得了什么呢I
我说这件事不是嫌她脱鞋不懂规矩。我是说在我眼里女人
的脚很金贵,哪怕它裹着布袜子,到底是女人的脚,更何况它
是少奶奶的脚呢r我看见她的脚差不多就是看见了她的私处。我
喜欢她的脚,大一点儿也没关系,就像我喜欢她的笑声,女人
通常是不能那么笑的,那么笑会招来很多麻烦,人们会说她浪。
浪就浪吧,我喜欢听。二少爷也喜欢听吧?大路是喜欢的。每
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大路的眼神儿就跟着颜,就像他整个高大
的身子都在快活地哆嗦了。我也哆嗦。我觉着自己被托起来,托
起来,托到很高很高的鬼地方去啦!
我不能经常看到她的脚。
我也不能经常听到她的笑声了。
炳奶传曹夫人的话给光汉少爷,说你母亲在参禅,你就不
能让你媳妇笑得浅一些么?少奶奶听说了长辈的这个意思,仍
旧笑着,只是没有声音了。
少奶奶是格外随和的一个人。
她的笑没了声音,更让人忘不掉了。
她说:耳朵,你每天出出进进忙多少事,不累么?回屋里
歇歇吧,有些事你不做别人也会做,你何苦把自己累得要死要
活呢?歇歇吧。
我说:闲着也是闲着,我是奴才的命么。‘
她说:你岁数这么小,做事做得太巴结了。
我说:我不小了,都十六了。主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多
做一件是一件,不做心里要不舒服了。
她说:我来让你做一件。你到我屋子去,五铃儿在那儿,你
让她从食盒里拿几颗槟榔给你,放嘴里含着,解暑。含上槟榔
什么事也不要做,到你的竹床上躺着去,含化了再起来,你听
清了么?
她一直在笑,很温和,嘴角和眼角都弯着。但是没有声音,
笑得很安静。我受不起她的关照,还是照她的话一五一十去做
了。我躺在耳房里,看着房角一只小小的蛛网,哗哗地掉了眼
泪。槟榔压着我的舌头,一粒粒像是活物,我还没动,它们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