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山上虽然清净,宋回涯初到的那几年,还是常有不少旧友前来小聚,且多是江湖名宿。只是彼时宋回涯孤陋寡闻,对这些人事一无所知。
来此的豪侠,有些是为给后山英魂扫墓的,亦有不少是听闻宋惜微收徒,好奇前前来查探的。
宋回涯厌烦与他们交谈,更不想从他们脸上看出肖似失望或意外的表情,多数时候是躲着不见。
这些人就同不留山上的落叶一般,到了季节便随流水而去,连张熟悉的面貌,都未曾在宋回涯脑海中留下。
那是一年春天,北屠背着刀从山脚路过,顺道前来见一眼宋誓成。
北屠对不留山又多了哪位弟子并无兴趣,上山路上,凑巧碰见宋回涯在林间练剑。本只是随意一瞥,发觉宋回涯天资过人,骨骼奇佳,出剑时的一招一式颇有韵味,便停下看了一会儿。
林间落叶如雨,飘飘扬扬尽是因宋回涯剑气而摇落的飞叶,杀出了一片萧瑟寂寥之意。
北屠练的是杀人的刀法,江湖人多斥责他的功法邪异,他不争不辩。可宋回涯练的分明是再清正不过的名家剑术,气势中却有着连北屠也为之侧目的凶戾,不能不叫他惊诧。
驻足片刻,北屠对宋回涯的印象便差到了极点。
宋回涯能察觉到对方的眼神,行云流水地打完最后一式,缓缓收剑,从林间走出。
她偏头看了北屠一眼,见对方衣衫褴褛,身材矮胖,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并给他扔了一枚钱。
北屠顺手接住,呆愣了半晌才意会过来,低喝道:“你站住!”
宋回涯不做理会,连脚步都无片刻停顿。
北屠上前搭上她的肩膀,欲将她强硬留下。岂料宋回涯态度更是蛮横,径直出剑,从肩侧向后削去。
北屠不防她出手如此狠厉,闪退时慢了一步,被剑气斩下一缕碎发。
他松垮的眼皮在惊愕下微微抬起,露出一双与苍老外形不大相符的清明眼睛。
混迹江湖这十数年,三教九流的高手他都领教过,不敢自诩什么登峰造极、战无敌手,可也没未想过能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打个磕绊。
宋回涯在前方哂笑道:“胖冬瓜,少动手动脚。下回我就不客气了。”
北屠脸色一片铁青,这次未有阻拦。
宋回涯只以为他心中生怯,回屋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过去找宋誓成吃饭。
走入小院时,她见先前得罪的那矮胖男子正跟宋誓成坐在一块儿,且看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拿不定对方说了自己的坏话,率先开口道:“这位前辈,原是师伯的朋友?晚辈脑子后面没长耳朵,先前未听见前辈的呼喊,怠慢了。”
北屠表情愈发黑沉,活像是吞了什么脏东西,偏又碍于脸面吐不出来。
宋誓成听她这番言语,才知道她跟北屠起过冲突,而且多半是这猕猴先起的头,不由眼前发黑,问:“你又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宋回涯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转向北屠,“不信你问这位前辈。”
笃定了他这样的体面人不会与小辈计较。
北屠一贯摆着张厌世的死人脸,喜怒哀乐全然不显,只能看出个“烦”字。
但这次宋誓成从他脸上看出了快要喷薄而出的愤怒,也是觉得惊奇。
数人沉默下来,院中陷入诡异的死寂。
不多时,宋惜微提着村人送来的饭菜走进院落,宋回涯笑吟吟地上前搭手。
北屠指着宋惜微问:“那个,是你徒弟?”
说罢转向宋誓成,深切怀疑地问:“不是你徒弟?!”
宋誓成琢磨着也不高兴了:“你这意思是在羞辱我?怎么我就只能收个顽猴做弟子了?”
宋回涯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师伯倒是想收我做徒弟,可惜收不着啊。”
北屠最后瞅了她一眼,便不再将眼神放在她身上,懒懒地望向远处,似乎看藤下淤泥,都好过看她这么一个祸害。
宋回涯见多了这种眼神,只觉不疼不痒,过去拿起筷子吃饭。
她这幅惬意自如的神态,又惹了北屠不快。刀客闷闷多说一句:“绝好的天赋,极差的品行。”
宋惜微这样松风水月般的人物,纵使随意在街边指个人,也好过宋回涯这样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