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指尖刚触上门扉铜环,那抹软糯笑意便如褪皮般从脸上剥落。烛火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在她面上,前一刻还盈着水光的水杏眼此刻冷得像淬了冰,鬓边点翠凤凰钗的绿宝石在暮色里幽幽发着寒芒。她侧身避开跟上来的婢女递来的披风,广袖扫过廊下竹帘时,羊脂玉镯狠狠撞在木柱上,清响里透着不加掩饰的烦躁。
“滚远些。”她头也未回,声线淬着霜,惊得婢女踉跄着退到灯笼影里。廊外更夫的梆子声刚敲过三下,潮湿的夜风卷着庭院里的荷香扑来,却吹不散她袖间龙涎香与朱砂墨混杂的滞闷气味。她攥紧袖口的力道让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掐金桔时留下的月牙痕——那甜腻的果香此刻闻着竟像毒药,勾得她胃里一阵翻搅。
绕过九曲桥时,她猛地停步,抬手扯下鬓边碍事的珍珠步摇,珍珠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有几颗滚进池塘,惊起一片涟漪。她盯着水面里自己冷硬的倒影,凤仙花染红的指甲划过鬓边赤金凤凰钗的纹路,那点翠的羽毛在夜色里泛着暗沉的绿,像极了案头暗格里露出的竹简棱角。方才刘表揽着她腰肢时,指腹在她软肉上掐出的疼意还在蔓延,可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锐光,却比砚台溅起的墨星子更刺人。
“夫人!”贴身婢女气喘吁吁追上来,手里捧着她遗落的步摇,“蔡将军在您房里等着呢。”
蔡氏没接话,只加快脚步穿过月洞门。庭院西侧的闺房亮着暖黄的灯,窗纸上映着个来回踱步的魁梧身影。她推开门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熏香扑面而来,蔡瑁正扯着腰带烦躁地踱步,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剑穗,发出哗啦声响。
“怎么才来?”蔡瑁猛地转身,铜环般的眼珠瞪着她,“刘表那老东西又在磨叽什么?暗格里的铁矿账目拿到了吗?”
蔡氏没理他的质问,径直走到妆台前,拔下头上的凤凰钗狠狠掷在镜面上。金钗撞在铜镜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镜中映出她冷得发白的脸,飞霞妆被夜风吹得有些花了,眼尾残留的胭脂像道未干的血痕。她伸手解开腰间的软缎腰带,指尖颤抖着扯开繁复的盘扣,羊脂玉镯滑落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叠响。
“汝急什么?”她声音沙哑,抓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大半口,冷茶顺着喉咙滑下,才压下那股腥甜的怒意,“刘表那狐狸精得很,方才我故意打翻墨汁,他眼都不眨一下,反倒把奏疏往怀里藏。”她顿了顿,指甲刮过茶盏边缘,留下几道白印,“暗格缝里掉了颗珍珠,他愣是装没看见——你当他真醉了?”
蔡瑁猛地一拳砸在桌角,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来,在绢帛上晕开一团黑渍。“再拖下去,便无我蔡氏立足之地了!”他粗声吼着,腰间的佩剑随着动作哐当作响,“姐姐你别忘了,当年是谁帮你坐上荆州夫人的位置!如今北面曹刘袁几家闹得厉害,若不把兵权攥在手里,咱们蔡家迟早要被这帮诸侯啃得骨头都不剩!”
蔡氏猛地转身,水杏眼里燃着怒火:“我怎么会忘?”她抓起妆台上的金桔,狠狠攥在掌心,果肉被捏得爆浆,黏腻的汁液顺着指缝滴在锦裙上,“方才我递金桔时,指甲都快掐进他肉里了,可他就是不露半点口风。你可知他方才说什么?”她冷笑一声,将烂掉的金桔甩在地上,“他说要撤了案头所有公务,只留我二人对着烛火用羹——这分明是拿话敲打我呢!”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纸哗哗作响。蔡瑁盯着地上的金桔残骸,喉结滚动着,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甩在桌上。竹简散开时,露出上面朱砂圈出的数字——正是刘表案头铁矿账目的抄本。“这是我买通账房偷来的,”他压低声音,铜铃眼在灯光下闪着狠光,“姐姐你瞧,荆南四郡的铁矿产量被他私扣了三成,这批铁要是铸成兵器……”
蔡氏的目光落在那串数字上,指尖轻轻抚过竹简边缘。烛火在她眼底跳跃,那抹冷漠渐渐被阴鸷取代。她想起方才刘表揽着她时,指腹在她腰间软肉上掐出的力道,想起他垂眸时长睫下一闪而过的锐光——那不是情动,是试探,是警告。
“他防着我们呢。”蔡氏喃喃道,忽然抬眼看向蔡瑁,水杏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你去调集西营的兵马,明日我以犒军为名去趟兵营,我倒要看看,他刘表的铁甲,能不能挡住咱们蔡家的刀!”
她说着,抬手拔下鬓边最后一支银簪,簪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窗外更夫敲过四鼓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她望着镜中自己冷硬的面容,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慢慢蜷起,仿佛又掐住了那颗甜腻的金桔——只是这一次,她要掐断的,是刘表藏在暗格里的所有秘密。
蔡氏忽然拧紧眉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案头竹简边缘:“不对……”她抬眼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方才刘表藏奏疏时那过于镇定的眼神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那不是醉酒的迟钝,倒像早有防备的蛰伏。“我总觉得他暗格里藏的不止铁矿账目,”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叩了叩铜镜边缘,“他若只是藏些数目,何必如此谨慎?”
蔡瑁闻言嗤笑一声,随手抓起桌上酒壶灌了口:“姐姐太多心了。”他抹了把嘴角酒渍,铜铃眼眯成条缝,“难道主公还能背着我蔡氏,偷偷和曹操袁绍那些人勾连不成?”竹简便签被他拍得啪啪响,“荆南铁矿三成产量,足够铸多少兵器装备了!此刻攥紧兵权才是正经,管他暗格里藏着什么——明日你去兵营握稳虎符,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不得咱们!”
夜风卷着荷香灌进窗缝,蔡氏盯着铜镜里自己蹙起的眉峰,凤仙花染红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刘表昨夜批政务时,案头摊开的并非荆州地图,而是一卷边角磨得发亮的豫州图——那时他见她进来,竟用镇纸死死压住图角,指节都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