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街巷,吹的在街上走了一下午,出了一身汗的行人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面对迎面拂来的夜风,叹道:“好!好春风!舒坦!”
只是也并不是所有人面对这样的春风都能感慨一句“好春风”的,盘腿坐在街边蒲团上等吃饭的温明棠和梁红巾手里捧着温热的茶水,隐隐只觉周身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寒意包裹住了一般,让人遍体生寒。
两人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梁红巾叹了一声,说道:“小明棠,我突地觉得有些害怕了。”
温明棠伸手覆住梁红巾的手,比起寻常女子来高挑上一个头的梁红巾手也好,脚也罢虽比寻常女子要大些,却到底是女孩子的手与脚,是以同样的颀长以及带着女子特有的柔美。
只是虽瞧着柔美,可伸手覆上梁红巾的手之后,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双手掌下的薄茧。
靠双手吃饭的,那双手即便天生生的再如何好看与秀气,翻转过来,露出掌心,总能在相应的位置触到薄茧,温明棠的掌下也有。互相牵着手,察受着来自对方温热的体温,梁红巾说道:“我以往不曾想过这些,也不曾遇到过这等事,可忽地想起我虽记忆里没有爹娘的影子,却到底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也是有爹娘的。”
“虽然此时不知往后,便是孤身一人,我也会为自己攒足了银钱,且还有你和赵司膳在,我没有那么担心。可一想到若是有朝一日当真遇到了心动之人,想到之后的事,便有些害怕了。”梁红巾说道,“我看的那话本子多是直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便结束了,可现实不是话本子,不会就这般戛然而止的,总要有成亲之后的事的。”
静静的听着梁红巾说话,温明棠笑了笑,道:“‘戛然而止’!又一个成语,可见你近些时日真的看了很多话本子。”
对此,梁红巾没有否认,只笑了两声,坐着都比温明棠高了大半个头的梁红巾将脑袋靠在了温明棠的肩上,感受着脑袋下枕着的那副纤细却有力的肩膀之上传来的温度,说道:“所以,我在想那么多话本子都只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便结束了,是不是之后的故事便没那么美了,所以才戛然而止,让故事停在了最美的时候结束。”
温明棠伸手拍了拍梁红巾的肩膀,在大荣,不论是赵司膳也好还是梁红巾也罢,都属于这个时代最独立、坚韧的女子之一了,可到底不似她这般带着现代社会的记忆,从小耳濡目染之下,早早形成了一套牢固的世界观。她们便是自己坚韧、聪慧,大荣这个时代终究不是现代社会,周遭的环境也不会似现代社会那般,随处可见她们这般的女子,甚至似她们这般的女子才是异类。
多数女子其实都被箍在那座看不见的牢笼之中,不曾挣脱开来。
“那来闹事的女子同衙门里的同僚听闻都是青梅竹马,多少年的情份了,有个打小就住在隔壁,少年时为了看她,总是翻上墙头,坐在墙头上一看便是一下午,还有一个是一条街上住着的,曾经也是好的恨不能日日往她那里跑的。彼此知根知底,甚至家里的父母什么的也早就相识了,可遇到这等事之后,那未出嫁时曾被家里人当作掌上明珠般宠爱的女人遇到的,不是保护、关爱她的家里人,而是曾经爱护自己的家里人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不再遇到危险时挡在她面前了,而是跑过来劝她忍,劝她伏低做小,让她认错,道和离的话,几个孩子怎么办?谁来养?她想要再嫁,谁又会要带着几个拖油瓶的女人?”梁红巾说道,“我们几个女子在一旁听了,只觉得难受的厉害。”
“虽然那些男人嘲讽那闹事的女人们说她们既要又要,贪心的很,来这一出,是为了抢回男人的心,我等也不识得那几个女人,不知道她们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看到她们,想到这些事其实并不罕见,几乎每条街上都能瞧见。”梁红巾说道,“大抵是将自己带入了进去,当成了她们,一想到那等情况,便觉得揪心的厉害。”
温明棠伸手拍了拍梁红巾的肩膀,低低叹了一声,正想说什么,听梁红巾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我不想被关进笼子里,太难受了。”
“人好似一进笼子,那路便一眼望到头了,唯一的指望便是那男人不变心了。”梁红巾说道,“那家里有父母兄弟的女人,又是青梅竹马的情份尚且如此,虽说很多时候没什么用,可好歹还能回娘家住两天闹闹脾气,我等这些没有父母家人可倚仗的又要去哪里呢?”
“万物有灵,人也好,猴也罢,都不想被关进笼子里的。”温明棠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到了那时,也只能寄希望于笼子外头那人的善念了。”
“是啊!怎么办呢?”梁红巾喃喃道,“我那因公殉职的爹娘听说是在最恩爱的时候殉的职,自也不曾叫我见到他们二人可曾吵过架什么的,先时一直不曾细想过这些事,此时看到了这一茬,便觉得难过的厉害。”
“因噎废食不好,毕竟这世间确实是有那等相濡以沫的感情的,可知晓有些路走不得,还要硬着头皮往前冲,自己钻进笼子也不好。”温明棠说到这里,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说道,“所以,老天给了我等一门求生的技艺,定要珍惜,千万莫要荒废。”
这所谓的求生技艺之于梁红巾而言便是那副天生的、擅武的好身子骨了。
“有了些底气,总是更好的,那家里人也不可能在自己面前挡上一辈子的。”温明棠说道。
梁红巾点了点头,两人正说话间,倏地听一旁有人拍手,道了声“好!”
两人偏了偏头,看向隔了一个蒲团,正朝她们拍手称赞之人,对方也是个女子,一身干脆利落的短打,头上的斗笠显然才取下,那头发都被斗笠压的闷出了一头的汗,湿漉漉的粘在额头之上:虽是干脆利落、不修边幅的打扮,却依然能看得出对方容貌姣好,是个五官模样令人觉得极其舒服、漂亮的女子,甚至……温明棠看着那张脸,隐隐觉得有几分面善。
肩上一空,梁红巾原本靠着温明棠叹气的举动收了起来,又恢复成了原先那副飒爽女中豪杰的模样,比起温明棠来,她旁观者清,只一眼,便小声对温明棠说道:“这女子……生的有几分像你。”
温明棠点头了然:难怪觉得有几分面善呢!
走在大街上,倏然遇到一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温明棠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这张脸并不是那等人群中随处可见的模样,并不容易撞脸,至少这么多年,碰到一个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女子还是头一回。
这里是大荣,不是现代社会,自也没有大夫能一双妙手,将对方那张脸变成与自己相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