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祝玄光轻声道,“要我去让他忘掉这一段吗?”
“不必了……”谢长安目光朦胧,半睁着眼。
她这几日琢磨造意,又要查询典籍,即使仙人不必睡觉,也难免有些倦意,方才闭眼假寐,棹月一靠近,她马上就察觉了。
“他不会出卖我,让他看见也无妨,起码暂时不会再来打扰。”
祝玄光往她眉心一点,些许灵气注入。
谢长安想要仰头躲开,却被他阻住。
“一点灵气而已,对我来说不妨事。”
“你如今肉身被困于泉曲之下,魂光本就散弱,出来行走又要耗费灵力,还给我灵气。”
祝玄光:“当日沧溟神魂与我搏斗,最后被我彻底吞噬,我得益于此,反倒比先时好一些,起码在沧溟体内也能存在更久了,你不必担心。”
谢长安:“但沧溟本就有重伤在身,否则也不会轻易被你夺舍,如今那具重伤的身躯,还能让你撑多久?”
祝玄光:“泉曲幽深,我魂魄在肉身时也会跟着被镇压,时时饱受穿魂之苦,沧溟的身体再难受,也不会比那儿更难,我也便是此时,方能透一口气。”
她望着他魂光潋滟,幽幽道:“你,后悔过吗?”
对方伸手抚向她的鬓发,却只能虚虚穿过。
“当年李承影曾分去了我的纵情恣意,我的嬉笑怒骂,可我依旧会求不得,会爱别离,也会贪嗔痴。上古圣人天仙,同样一怒平江河,一喜抚春山,我如何会身在深渊而无怨无悔?不过是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以我一人之力,能保下界诸天无事,这就是重。如今又能看见你,我那些微不值一提的怨怼,也早已随风而散。”
谢长安久久不语。
祝玄光一笑:“你想必曾以为我修的是无情道,后来又以为我一心为公从未后悔挣扎过,如今听见我也有过天人交战,是不是失望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是叹气了。
“不,我只是……”
话语被夜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可那几许未竟的牵绊依旧如春丝细柳拂入魂光耳畔。
只是,心绪难平,如万丈波涛,冰海狂澜,为他。
在定下计划,孤身行走的那无数个日夜里,祝玄光早已看见尽头的死路,是否曾想过回头看一眼,甚至转身放弃?
必然是有的。
但如今的魂光震颤,却又说明了他所选择的结局。
越是清晰看见他自我剖白的软弱与动摇,她越是露不出半点笑意,只默然投之凝视,微光盈于长睫,如同泪光。
她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祝玄光心头绵软。
他早该走了,却私心放纵,任凭李承影作祟,依旧逗留未去。
两两凝视,一时无言。
窗外夜空降临,星光远比平常璀璨夺目,时不时便有流星划过,紫青留痕,宛若焰火。
遥遥似有说笑声传来,那是精力充沛的小仙使们趁着帝君登基盛典,四处游玩,赏看银河。
许多年前,赤霜山的一个中秋节,众同门难得欢聚,时值满天星斗,皓月当空,涉云真人随口出了个上联,在场之人纷纷出言,对什么都有。
“今宵同在星河下。”
此时此刻,物是人非,祝玄光望向天际,再度想起了这一幕。
话音方落,旁边传来回应。
“孤月终合共一天,你看右边。”
祝玄光微微偏首,望向右边相隔很远之处,果然又有一轮圆月升起。
双月凌空,如同参商合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