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被人流挤下车了。
他没有离开过瓮城,广州也是只存在于大人口述中的城市。他们也管广州叫羊城,说是有个神话故事里,有神仙骑着羊来过这座城市。他第一次开始关心一座陌生城市的新闻和天气,有时候去网吧,别人打游戏,他在网上看《羊城晚报》,就差拿保温杯喷茶叶末。
不过,广州很快成了肖速继瓮城以后,第二个痛恨的城市。
因为姐姐从广州带了个男朋友回家。
她才19岁,她谈什么恋爱?那天肖速和她弟弟一起坐在门槛上,看见她和那个男人手拉手进了隔壁家门,气得他一拳把手边的砖头砸个粉碎。阿珍弟弟惊恐地看着他,肖速恨屋及乌地大喊,看!看个屁!你个弱智!
女人怎么这样?走的时候还问他要不要抱一下,转脸就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肖速觉得自己被彻彻底底的欺骗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连爷爷端过来饭菜,说是阿珍姐姐难得回家给他特意做的他都不要。
阿珍那次走他也没去送,他提前回体校,一周打烂两副手套。她甚至不再往体校打电话找他,肖速一想到她或许是在和那个男人谈恋爱,压马路,看电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整个学期战绩彪炳。
他周末没再回过家,直到过年。
直到过年。
阿珍姐姐过年反而没带男朋友回家。
他们住在隔壁,他听到了从窗户和房门的缝隙里传出的争吵和哭声,也看到了阿珍爸爸蹲在房檐下愁闷地抽烟。阿珍姐姐足不出户,肖速最后把她出门买酱油的弟弟拽走,问他发生了什么。
弱智弟弟挖了挖耳洞,语气也是无所谓。
“我姐生病了,”他的语气就好像生病的是别人,“很严重,治不好,还要花好多钱。男朋友和她分手了,我妈说,赶紧给她相亲,趁着没病发结婚,这样能有一笔彩礼,给我上大学用。”
肖速听见自己脑袋里“轰隆”一声。
他不管不顾地冲进隔壁家门,看见客厅里一脸眼泪的阿珍姐姐和焦躁的邻居阿姨。肖速忽然想起一些不该他记得的画面,譬如那个酷热的夏日傍晚,阿珍姐姐来给他摇床,客厅里传来的声音——“以后一定能更多的帮衬。”
原来有的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注定。
他说:“姐姐,你把病历给我。”
阿珍也意外,语气显得无措:“什么……”
肖速声音陡然提高,他从没在她面前声音这么大过。
“我让你把病历给我!他们不给你治,我给你治!”
邻居阿姨觉得荒唐:“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爸妈刚回家你不在家里陪他们……”
“你闭嘴!”肖速个子高,肩膀宽,身材精瘦,凶起来像只狼狗,“你管好你的弱智儿子!”
阿姨彻底傻了。
病历在桌子上,化验单和确诊的材料一并夹在一起。肖速垂眼扫视,一把拿走,忽视了阿珍在后面叫她的声音。他拿着东西去了以前看《羊城晚报》的网吧,开了台机器,一查就是一夜。
他一个体育生,很少看这么多字,看得眼都花了,甚至一字一句地去读那个稀有病的专业论文。能看懂的东西不多,但他查到了,这不是绝症,有个人在深圳一个专家手里被治愈了。
肖速在贴吧里给那个人发了私信,对方竟然回复,告诉他专家的医院和手术的费用。
那是很大一笔钱,肖速压根就没指望姐姐家里人给她拿。他迅速地计划,甚至在回家的路上买好了离开瓮城的车票。他有一种出人意料的笃定,他知道姐姐会跟他走。
回家的时候爷爷和父母都睡了,他把行李收拾好,也没装几件衣服。父母又把钱放在了客厅,他想起自己那顿平白挨的打,低着头笑了笑,把钱全都拿走了。
没什么不能拿的,这是他挨打赚的。
他就这么拿着行李和钱翻进了隔壁的院子,敲响了阿珍姐姐卧室的窗户。阿珍姐姐被他吓了一跳,他眼睛亮得像野兽,给姐姐看了打印的资料、车票和钱,低声说:“姐姐,我们去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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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珍姐姐愣愣地看着他。
“你跟我走,”他说,“我给你治病,我能赚钱。”
黑暗里是漫长的寂静,然后姐姐说:
“好。”
02。
那辆带走过他们父母,带走过姐姐的大巴车,这一次把肖速也一并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