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的手指头在婚书上停了那么一下。
他本来寻思着婚约解除了,两个人再见面肯定会挺尴尬的,可没想到她的眼神就跟初春的溪水似的,清清澈澈坦坦荡荡的。他就说道:“进来坐会儿吧。”
竹篮放在案子上的时候,有几片枇杷叶飘了出来。
夙茵儿弯腰去捡,一抬头就跟庞士元的视线对上了——也不知道他啥时候靠在廊柱子上的,身上裹着墨绿的狐裘,眼尾的红潮可比前天淡了不少。
“庞先生。”她站起身来福了一福,“昨天在宫宴上听我王兄说,您以前可喜欢研究岐黄之术了?”
庞士元挑了挑眉毛。
这姑娘昨天还眼眶红红的说要退婚呢,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说话的语气里都透着股子雀跃劲儿,还说什么“略懂一二”。“那可太棒啦!”夙茵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我正打算向您请教药材方面的事儿呢——宫里头药房新得了些野山参,可老是分不清年份。”说完,她扭头朝着诸葛亮笑了笑,“丞相要是忙的话,那我就不打扰您啦。”
诸葛亮看着她转身的时候裙摆飘起来,突然就想起刚刚拆信的时候,信里夹着的那朵已经蔫了的玉兰。
说不定啊,她不是来赔礼道歉的,而是来跟过去的自己告别的呢。
入春之后的第五天,庞士元正在梅树下面晒中午的太阳。
他裹着诸葛亮新做的墨绿色锦被,膝盖上搭着一本书,可是根本就没翻开看。
风里有青梅酸酸的香气在飘着,和走廊下面煎药的苦味混在一起,感觉比冬天的姜茶闻起来还要好闻一点呢。
“郭大叔!”
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从月洞门那边传了过来。
庞士元眯着眼睛看过去,就瞧见夙茵儿提着一个红漆的食盒,头发上插着的青玉簪子在阳光下面闪着幽幽的光。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青布衫子的老人,白色的胡子被风吹得翘起来了:“我前几天去城郊采药的时候,听说您的孙女儿小然生病了?这是我让宫里头的点心局做的桂花糕,甜甜的但是不腻,孩子应该会喜欢吃的。”
“哎呀,这可不行,不行不行。”郭大叔赶忙去接食盒,“公主您真是太客气了。”
“应该是我谢谢您才对呢。”夙茵儿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说道:“庞先生都咳了一整月啦,我昨天瞅见他咳得背都弯成弓了……您能不能抽空给他把把脉呀?”
这时候风突然转向了。
庞士元的耳尖被吹得凉飕飕的,不过倒是听清了她后面的话:“他老是说自己没啥事,可丞相都急得军报都批错三次了……”
膝头上的书页“哗啦”一下就滑落下去了。
庞士元看着地上的《伤寒杂病论》,冷不丁就想起昨天诸葛亮给他整理被角的时候,指节上有墨渍呢——肯定是批军报的时候太着急了,把砚台给打翻了。
“庞先生?”
庞士元抬起头,瞧见夙茵儿站在梅树的影子里头,手上还提着食盒呢,她的眼尾微微往上翘,可比冬天里那朵没精打采的玉兰花要有生气多了。
“我……”庞士元刚要说话呢,就听到远处小桃在喊:“小姐!丞相府的小书童说,郭小然姑娘醒了,正吵着要见您呢!”
夙茵儿应了一声,然后扭头对郭大叔说:“我先去看看小然,您就帮庞先生把把脉呗?”
她提起裙子跑远的时候,头发上的青玉簪子闪了一下。
庞士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低下头瞅了瞅自己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尖还是那种生病的白色,可不知为啥,他突然感觉这春天的太阳好像比平常暖和了不少呢。梅树的影子在地上挪了一小截儿。
郭大叔就这么踩着一地的碎光走过来的时候,庞士元听到院子外面有车轮子轧过青石板的动静,还夹杂着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叫声:“姐姐呀,我想吃桂花糕呢!”
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月洞门外那晃悠的车帘子,冷不丁就笑了。
老远的地方,车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角儿,露出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正趴在车沿上一个劲儿地往外瞅呢。在车把式的旁边呢,站着一个穿着青布衫子的人——正是郭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