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战结束,跟随其母亲的贵族家系,远赴当时慢慢兴盛起来的美国避战的孙女,也终于回到了法国,来到了莫奈居住的诺曼底吉维尼。
此时的他,随着年岁的增长,已经病入膏肓,终日坐在轮椅上,在徒弟的帮助下,一幅一幅检视着过去的画作。
仿佛自己余生倒计时的所有意义,就是将不断回顾自己所构造的美术世界,偶尔再添加上一副崭新的睡莲与拱桥。
禅定与侘寂,这来源于东洋日本的文化,是莫奈颇为钟意的一种境界,他的这座睡莲庭院,从一开始就仿照此而做。
不过直到现在,预感到生命尽头即将不期而至的如今,他才真正体会到其中三昧。
然而,当听到孙女要来访时,莫奈便立刻冲破了这寂寥的境界,如同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竟然直接从轮椅上站起身子,大步迈出庭院的小桥。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迎接那个,在襁褓时便和自己分离,已经十二年未曾见到的女孩。
他一路小跑跨过拱桥,又穿过开满了玫瑰蔷薇的小径,等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出现在不远处的入口时,莫奈终于感到有些疲惫。
他一屁股瘫坐在了追出来的仆人,推来的轮椅上,然后,就感到自己或许再也站不起来了。
孙女对这个脾气有些偏执的爷爷,已经颇为陌生了,两人先是如同宾客与主人一般寒暄了几句,但在礼貌中,却都有些尴尬。
她接手过仆人手中莫奈的轮椅,一边推着他,一边在庭院里闲庭信步。
在经过一座日式拱桥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栽满了睡莲的池塘,忽然有些失神。
“这就是爷爷的睡莲池吧,跟画里的一模一样呢。”过了片刻,女孩才开口问道。
“爱丽斯,这些睡莲是什么颜色的?”莫奈忽然心中一惊,连忙发问。
孙女的名字,和自己的妻子一样,那是在年轻的自己,不为主流艺术审美所认可时,唯一一个站在身旁的人。
因为当初为了缅怀亡妻的莫奈,特意为孙女取了这样的名字。
“那朵是暗紫色,那朵是青紫色的——”女孩用手点着池塘,却没有注意到爷爷脸上的表情。
“是么?”
莫奈有些惊喜的坐起身子,用尽浑身力气举起拐杖,朝着玫瑰花房的方向指去:
“那里呢?”
“是蓝紫色的呀,真漂亮,就像是月光下的紫罗兰蝶——爷爷,难怪您能画出这么多杰作,原来您一个人天天住在这么美丽的地方。”
望着孙女天真好奇的模样,莫奈忽然感到胸口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跌落下来。
他安详的笑了笑。
“是啊,不过,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怀中仿佛有一件物品,从垂下的手臂旁滑落。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眼前那凝重的蓝紫色,与从脑海深处再度涌现的橙红色,混合为包罗万象大千的漩涡,最后落入一片宁静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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