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滴答声中,郑吣意握着母亲的手盹了又醒,宋谨娴呼吸渐稳后,林苑轻步上前低语:"太后已服下安神汤,能安睡到天明。"
郑吣意这才松开僵直的手指,替其掖好被角时,触到枕边半凉的玉镯——那是幼时她偷偷藏进母亲针线筐的平安礼。
晨雾未散时,
宫女的轻声提醒穿透纱帐:
"圣上,吉时将近。"
郑吣意猛地坐起。
她披衣走到宋谨娴榻前,晨光勾勒出老人安详的侧脸,蒙着白布的眼窝仿佛只是在小憩,指尖悬在母亲手背许久,终是不敢触碰,怕扰了这片刻安宁。
"母亲等我。"她转身刹那,未察觉宋谨娴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老人早被脚步声惊醒,却死死咬住下唇,将咳嗽咽回喉间。
金銮殿前丹墀如血,郑吣意身披十二章纹龙袍,足踏嵌满东珠的赤舄,在钟鼓齐鸣声中缓步拾阶而上,冕旒十二串白玉珠链随着步伐轻晃,将她眼底的锐意折射成万千碎芒。
司礼太监手持笏板上前,本欲唤出"圣上"二字,忽而想起郑吣意昨日严令,当即改声道:"恭请陛下受百官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的朝拜声中,郑吣意抬手接过传国玉玺。
冰凉的螭虎纽硌在掌心,她望向天际初升的朝阳,朱唇轻启:"自今日起,国号月朝,大赦天下,开科取士,与民更始!"
声浪惊起檐角铜铃,叮当声混着群臣叩首声,在巍峨宫阙间久久回荡。
谢淮钦立于百官之首,握拳行礼时唇角微扬,眼底藏着旁人难察的骄傲,而此刻的寝宫内,宋谨娴倚在绣满金线凤凰的软榻上,蒙着白布的眼窝渗出细密血珠。
林苑附在她耳边,将"月朝新立,陛下礼成"的消息轻声转述,那枯槁的手指突然攥紧锦被:"好。。。好。。。"气若游丝的呢喃里,腕间玉镯"当啷"坠地,在钟声最盛时裂成两半。
许久后,丹宸殿外的铜鹤香炉仍飘着青烟,郑吣意踩着缀满东珠的金缕鞋冲进寝殿,龙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风,将案头未燃尽的香篆吹得簌簌作响。
她笑着掀开床幔,声音突然卡在喉间:"母亲,今日祭天大典的祝祷词,我特意用了您教我的。。。"
宋谨娴保持着昨夜沉睡的姿势,盖在身上的蜀锦被角滑落,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
郑吣意跪坐在榻边,伸手将垂落的手轻轻托起,呢喃着将那只手贴向自己滚烫的脸颊道:"怎么睡的这么沉。。。"
片刻后,凉意顺着肌肤渗入骨髓的瞬间,郑吣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攥住那只毫无生气的手,绣着金线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密密麻麻的针孔。
"母亲?"声音像被掐住喉咙般沙哑,颤抖着将耳朵贴向母亲心口,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珠翠头饰突然哗啦坠落,郑吣意跌坐在满地碎玉中,望着母亲蒙着白布的眼窝,想起今早离开时那抹安详的睡颜。
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猛地将宋谨娴僵硬的身躯搂进怀里,凤袍上的朱雀图腾被泪水晕染,宛如浴血重生的残魂。
林苑与舒月见状连忙跪候在侧,泪痕未干的脸上蒙着悲戚,两人颤巍巍双手高举素色信笺,信角还沾着暗红血渍:“陛下………这是太后临终前………”
郑吣意踉跄着扑过去,龙袍下摆扫翻了案上的药碗,颤抖的指尖触到信封口,展开信笺,熟悉的簪花小楷如银针入目:
“吾儿意儿见字如晤。”
“莫怪林苑、舒月两个丫头欺瞒,此乃为娘执意相求,你自襁褓到君临天下,步步皆险,娘唯有瞒住毒发真相,方能换你心无旁骛登大典,谢淮深忠勇,林舒二人赤诚,见你得此良人,与良臣,娘九泉之下亦安心。”
“勿为娘悲泣,娘去时并无苦痛。”
“不过是昔年与故人约定‘生不同衾死同穴’的誓言,如今该去赴约了,望你将娘尸身与前朝女帝二世合葬,了却此生夙愿,月朝初立,山河待兴,你当如骄阳破云,莫回头…”
殿外忽起大风,卷着未燃尽的香灰扑在信纸上,郑吣意紧紧攥着那封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新帝冕旒上的东珠簌簌摇晃,混着她压抑的呜咽,碎成满地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