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她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像在刻刀,嫣儿捧着墨盘站在一旁,看着自家郡主用驸马爷的笔。
在皇家专用的黄笺上写着给西北的密信。碎瓷在阴影里重新聚合,如同此刻郡主眼底的决意——碎了一地的,从来不是瓷碗,而是她对皇权最后的幻想。
日头爬上屋檐时,十二封信已用不同的火漆封印,郑吣意将最后一封塞进嫣儿掌心。
忽然指着桌上的碎瓷片:
“这些,替我收进紫檀匣。”
少女刚要开口。
却见她指尖抚过结痂的伤口而笑。
“去吧。”她轻声说,看着嫣儿转身时。
碎瓷匣在侍女腰间晃出细碎的光。
“告诉他们,棋盘已经摆好,该落子了。”
三月后,鎏金殿内烛影摇红,宋弋择盯着案头堆积的《采办糜费疏》,指节叩在“江南织造贪墨三成”的朱砂批注上,发出闷闷的响。
阶下众臣噤若寒蝉,唯有老臣杨峰踏出班列,乌纱帽翅随动作轻颤:“圣上忧心采办之弊,臣倒有一愚见——”
宋弋择抬眼时,杨峰已展开一幅黄绢图卷,上面用朱笔圈着京城内外七十二家商号:
“民间百业皆有翘楚,若仿‘官窑贡瓷’之制,设‘皇商直供’,命各行推举信实之商入册,再由内廷仓库‘尚宝司’按品等核选。”
“既能省却层层盘剥。”
“又可杜绝对下苛索。”
他指尖划过“补品”“女红”等类目,声音陡然清亮,“尤其女红、药膳诸务,女子操持更胜男子,陛下可简拔女官主理,必能事半功倍。”
殿上议论声骤起,宋弋择摩挲着御案边缘的蟠龙纹,目光忽然落在阶下静立的赵灵悦身上“女官主理……”他喃喃重复。
“圣上忧心官员徇私,”杨峰上前拱手道。
“若用内廷之人,恐落‘后宫干政’之议。”
“若用外朝命官,又怕官官相卫。”
“如此一来,圣上可设‘监榷使’一职。”
“由宗亲贵族兼任。”
“既合礼制,又能保清白。”
话落殿上烛火无风自动。
宋弋择点头赞叹道:“杨卿果然聪慧。”
许久后,郑吣意的狼毫悬在纸面上方,笔尖墨珠将“女”字洇成云雾。
前院忽传鸾铃骤响,小厮“圣旨到”的喊声惊破寂静,她指尖微颤。
墨迹在“学”字底拖出细痕。。
正堂内,鎏金烛台瑞兽香薰吐着青烟。
郑吣意跪叩在青石板上,听老太监展开明黄诰命的沙沙声,宦官尖细嗓音裹着冰雪寒气,却在殿内漾起暖融回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宗室女郑吣意,秉性端方,才兼冰雪,素为宗室楷模。”
“今江南织造需整饬纲纪,朕念扬州绫罗甲天下,特简拔女官赵灵悦为采办正使,总领绸缎皇商遴选之务。”
“着善祥郡主郑吣意为监察使,驻节扬州,凡选样、核价、录籍诸务,许其随时纠察,据实奏闻,又命:皇侄宋赟监临安茶事。”
“宗正寺丞冯远督泉州香料——各领其职,毋得怠忽,尔等须恪遵圣训,杜绝私弊。”
“使天下良工皆得显于朝堂,庶几不负朕轸恤民生之意,钦此!”
诰命朱红大印映得她眸中生辉,“随时纠察”四字撞进眼底时,袖中刻刀忽然发烫。
宦官搀起她时,袖口金绣蟒纹扫过她腰间骆驼刺银饰,喟叹道:“郡主可知,圣上昨儿在御案前磨了半宿墨。”
“这‘端方’二字,还是亲笔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