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又把金丝银线收拾好了。
一天总算过去。
人人都有自己过活的方法。一天一天地过。中国老百姓,生命力最强。
一冬已尽。京城的六月,大太阳一晒,屋里往往待不住人,他们都搬了板凳,或竹凳子,跑到街上,摇着扇子。
久久未见太阳的蝶衣,夜里唱戏,白天睡觉。脸很白,有时以为敷粉未下。他坐在黄包车上,脚边还搁了个大纸盒,必是戏衣了。又买了新的。旧的不去,新的怎么来?
黄包车走过市集。
都在卖水果吃食。
忽闻一把又响亮又明朗的好嗓子,扯开叫卖:
“高啦瓤的咧大西瓜咧——
论个儿不论斤,
好大块的甜瓜咧,
赛了糖咧——”
抑扬顿挫,自成风韵,直如唱戏。
蝶衣一听,耳熟。
一棵大槐树下,停了平板车,木盆子摆好一大块冰,镇了几个青皮沙瓤西瓜在边上。卖的人,穿一件背心,系条围裙,活脱脱是小楼模样。
蝶衣不信,黄包车便过去。他示意车子稍停,回头看真。
一个女人走近。她打扮朴素,先铺好干净蓝布,西瓜一个个排开,如兵卒。她给瓜洒上几阵冰水,小楼熟练地挑一个好的,手起刀落,切成两半,再切成片零卖。
菊仙罩上纱罩,手拎大芭蕉扇在扇,赶苍蝇,叫人看着清凉。
是这一对平凡夫妻!
蝶衣看不下去。
正欲示意上路,不加惊扰。
小楼正唱至一半:
“谁吃大西瓜哎,
青皮红瓤沙口的蜜来——”
招徕中,眼神逮到迟疑的蝶衣。
他急忙大喊:
“师弟!师弟!师弟!”
蝶衣只好下车过来。
小楼把沾了甜汁的大手在围裙上擦擦,拉住蝶衣。一点也不觉自家沦落了。还活得挺神气硬朗。
他豪爽不计前尘,只无限亲切,充满歉疚:
“那回也真亏你!我还冤了你,啐你一口。一直没见上呐,为兄这厢赔礼!”
“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