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一度认为,这些愚钝之人,活着还不如死了。
在程昱眼中,『特供』不过是维持大局运转的必要消耗品,如同碾死几只蚂蚁。
他们的血肉之躯,与粮秣、草料并无本质区别,甚至更低贱。
因为他们不懂经义,不明大义,生来就该被支配、被牺牲。
为了主公的霸业,为了匡扶汉室这崇高的目标,他们的『自愿』奉献是微不足道、理所当然的代价。
他程昱,是那个决定谁该『自愿』的人。
可如今,轮到他站在这冰冷的砧板上了。
他看着城墙周边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的温县守军兵卒,看到他们浑浊麻木的眼神里,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下一餐的渺茫渴望。
曾几何时,他看这样的眼神,只觉得是蝼蚁的卑微,但现在,他仿佛在那些瞳孔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一个同样被更高意志审视、评估、决定命运的……
物件。
或者说,也是『特供』的一块肉。
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最初涌动起来的,是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愤怒。
他程昱,智计百出,为曹公立下汗马功劳,竟落得如此境地?
这与他自视甚高的地位、他过往的功勋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他感觉自己精心构建的价值体系在瞬间崩塌。
那些被他视为『自愿』牺牲品的蝼蚁,他们的命运竟如此轻易地降临在自己头上?
这世界何其不公!
他几乎要咆哮出声,质问苍天,质问那将他置于此地的『英明主公』,『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他这个手套,就这么毫无价值么?!
在这种荒谬感涌动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
城外是虎视眈眈的敌军,城内是人心惶惶、可能随时反噬的军民。
毕竟城中也有不少吃过『特供』肉的兵卒,或是他的『兄弟』、『儿郎』,或是『老乡』?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是否也藏着当年他看向案板上食材时的冰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仿佛能感受到刀锋的凉意。这份恐惧,让程昱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了那些被他送入地狱之人的感受。
原来,砧板上的肉,是体验着这样绝望的冰冷。
然而,就在这愤怒与恐惧即将吞噬理智时,深植骨髓的儒家忠君思想,像一条无形的绞索,勒紧了他的喉咙,强行扭曲着他的认知。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这句圣贤之言此刻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响。
主公的布局,主公的意志,就是最高的天命。
主公他给钱了!
就如同衣食父母,再生爹娘!
那么,将他置于温县,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无论是诱敌、拖延、甚至就是一次冷酷的舍弃……
都必然有其深意,都是为了更大的『江山社稷』!
为了最终的胜利,质疑主公的安排,本身就是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