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馗当然没有资格察觉超脱者的注视。
但龙佛和蓬莱道主,的确检阅了他的一生。
毫无疑问,他同泰永争道,勾引天佛寺里皇姑老尼,盗走【乞活如是钵】,布局森海源界、图谋入主玉衡……
全都出自他的本愿。
是他在过往人生里自觉的选择。
即便是超脱者的注视,也不能在其中找出他者的痕迹来。
因为本就没有痕迹。
龙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卦镜中灯影在敖馗的脸上漂移不定,使他一时明亮,一时阴郁。
蓬莱道主一言不发,看起来饶有兴致。
龙佛的指尖于是再转。
卦镜里一幕过去,又一幕来,他者一生是纸上书。
娑婆龙域,龙禅岭,天佛寺。
一位皱痕深深的老妪,趺坐在青灯之下,面古佛而诵长经。
“欲能缚世间,调伏欲解脱;断除爱欲者,说名得涅盘……”
曾经带发修行,解下僧帽,如流云飞瀑。
如今光头都见皱,像摸着都揦手的老树皮。
她也曾芳华绝代,也是容颜不老。
看守超脱之器,编撰海族典籍,地位超然,极受敬重。
可是禅心失守,妄念丛生,道途之退,一溃不止……
对镜朱颜秋叶凋,身似青灯一心存。
凭一种不言的执念,燃烛到如今。
她作为代表龙族入驻天佛寺的虔者,理应以族群为念,却妄动凡心,坏了戒律,毁了禅缘。
她作为【乞活如是钵】的看管者,却以小欲坏大节,丢失了超脱之器。
她作为整个盗钵事件最大的责任者,在从“睡龙莲”的梦境中醒来后,还暗中出手,干扰了海族对敖馗的追杀!
到如今,她还活着,大概是在等待什么。
等一个不知会不会来的旧缘,或等一个必然会到来的时间。
当超脱者的眼神落到此处,俗名“敖稚”、法名“无执”的皇姑老尼,颤颤抬眼,看到面前辉煌金灿的龙族尊佛像,忽然灰尘几分,为尘埃所染。
或是老眼昏花。
本来勤拂拭,竟不知何时结蛛网。
于是明白,时候到了。
她停下了诵经声。这断欲绝情的咒,从来没有改变她的心。佛海无边,未能止住她的漂泊。
她轻轻地叹息:“我因爱慕敖馗,失守佛主超脱之器。以至龙宫承羞,金身蒙尘……至此已不知何年,苟且残喘,夜夜诵经,终不能赎万一。”
“今当远矣!愿剖此心,曝晒诸念。以证佛主无边,而我凡心自迷。”
她颤颤地抬手,取来一封装裹精美的檀香,慢吞吞地取出一根来,凑到佛前长明的油灯上,好一阵之后才点燃。
檀香入炉,青烟奔天。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一吸,吸入名为“龙息香檀”的青烟。
而后七窍黑血,但露出释然的笑容。
或许她早就明白,她等的那份旧缘,永不会来。但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