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见貂蝉脸色瞬间褪去血色,显是心神剧震。他急忙倾身向前,声音清晰地补充道:
“弟妹且宽心!德然性命安全得很,绝无半分隐忧!莫要被流言惊扰!”
他语速加快,直奔核心,力图驱散两位弟媳心头的阴霾:“豫州战报已至,详情已明。孔伷此人,确是豁出去了。他倾尽沛国一郡之力,强行征发,聚集了不下十万的青壮民夫与军卒,以人海之势据险顽抗。德然与曹孟德所率联军,兵力远逊于彼。此战,非是智谋不敌,实是敌众我寡,地利又在彼方。一场血战下来,双方损伤皆重,确是一场两败俱伤之局。”
刘备语气沉稳,条分缕析,着重强调刘彦一方的处境并非溃败:“若论此战胜负,绝非我弟大败!孔伷以倾国之力,十万之众,死伤者据报十之六七,沛国精华尽毁于此役,元气大伤,几近瘫痪。经此一役,孔伷已如风中残烛,其境内所据之地,亦被我方与曹操趁势分割占据。德然已留下云长、公台并一万精兵,固守我军在沛国新得之地。孔伷再无余力反扑,其败亡只在旦夕之间。此战,我军虽未竟全功,但根基未损。”
他看向貂蝉和蔡琰,眼神带着安抚与肯定:“德然无恙!他此刻已率主力拔营,正在归途之中,按行程推算,此刻应已进入徐州境内。陶恭祖与我青州有盟约在前,必会妥善安排,使其安然过境。最迟旬月之内,德然必能平安返回临淄!”
刘备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兄长的温情:“自年初德然领兵出征,至今已近半载。弟妹身怀六甲,辛苦支撑府中内外,德然归来,你们夫妻团聚,也可稍解相思之苦了。
貂蝉才如同被抽去了支撑的弦,缓缓松弛下来。那一直强撑着的沉静面具下,终于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后怕。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多谢兄长告知实情。”貂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已恢复了基本的平稳。她再次微微屈身行礼,“妾身鲁莽,忧心夫君安危,贸然前来惊扰兄长议事,实在失礼。既知夫君平安,归期在望,妾身……便安心了。”
蔡琰也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绞着帕子的手终于松开,脸上重新有了血色。她连忙跟着貂蝉行礼:“谢姐夫解惑!方才听闻流言,实在心焦如焚。幸得姐夫明言,方知虚惊一场。姐姐这些日子,日夜悬心,今日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蔡贞姬在一旁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上前轻轻握住貂蝉的手,感觉她手心不再冰凉,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好了好了,虚惊一场。弟妹这下可放心了?快坐下歇歇,你这身子,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刘备看着两位弟媳情绪平复,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一家人,何须言谢?你们关心德然,乃是至情至性。只是弟妹,”他再次郑重地看向貂蝉,“你身怀六甲,最忌忧思惊惧。日后若再有此等流言,或心中不安,只管遣人来问,我必知无不言。万不可再亲自奔波,若有闪失,我如何向德然交代?”
“兄长教诲,妾身谨记。”貂蝉顺从地应道,在蔡贞姬和蔡琰的搀扶下重新坐稳。得知丈夫平安的消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身体的疲惫感也随之袭来。
“如此便好。”刘备点点头,“你们且在府中用些茶点,歇息片刻再回。我前厅尚有军务与文和、仲德商议,便不陪你们了。贞姬,好生照看弟妹。”
“夫君放心。”蔡贞姬应道。
刘备又对貂蝉和蔡琰叮嘱了几句安心休养的话,这才起身,宽厚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离开了偏厅。
偏厅内,随着刘备的离开,气氛彻底缓和下来。蔡贞姬吩咐侍女重新奉上温热的安神茶和精致的点心。貂蝉小口啜饮着茶水,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熨帖了紧绷的神经。蔡琰则忍不住开始絮叨起刘彦归来的种种安排,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姐姐,夫君回来,定要好好给他补补,豫州那地方,听说打仗时饭都吃不上热乎的……”
“府里该好好收拾一番了,夫君的书房……”
“对了,宁儿那丫头要是知道爹爹快回来了,怕是要乐疯了……”
蔡琰的话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冲散了最后一丝阴霾。貂蝉听着,嘴角也终于勾起一抹浅浅的、真实的笑容。她低头,手掌温柔地覆在隆起的腹部,心中默念:孩子,你爹爹就要回来了,他平安无事。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在刘备府上略作休息,待气息完全平复,貂蝉便提出回府。蔡贞姬知她心绪已安,也不再强留,亲自送她们到府门。
马车缓缓驶离州牧府。车厢内,貂蝉倚着软垫,窗外临淄城的喧嚣似乎又恢复了平常的节奏。暑气依旧蒸腾,蝉鸣依旧聒噪,但心境已截然不同。流言的阴影像被阳光驱散的薄雾,虽然知道丈夫经历了一场恶战,但“平安”二字,足以抚平一切惊涛骇浪。她闭上眼,不再是忧虑,而是带着对重逢的期盼,感受着腹中生命的律动,静静等待着那个旬月之期。
州牧府书房内,刘备并未立刻与贾诩、程昱继续议事。他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直到车影消失在街角。宽厚的眉宇间,那份沉肃并未因安抚了家人而散去。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悬挂的巨大舆图上,豫州的位置被重重标注。
“两败俱伤……”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孔伷的困兽之斗,竟能造成如此大的损伤,这是战前未曾充分料到的。刘彦和关羽、陈宫留在沛国的那一万兵马,是颗钉子,但也可能成为漩涡的中心。
“文和,仲德,”刘备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带着一种决断前的凝重,“重新推演豫州后续。我要知道,孔伷覆灭后,曹操最可能的目标,以及……我们如何确保沛国那一万人,还有德然归途的绝对安全。陶谦那边……”他顿了顿,“糜子仲亲去劳军。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传令沿途关隘,暗中加强戒备,接应德然大军过境,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