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听罢刘彦的剖析,脸上的凝重并未消散,但嘴角却缓缓向上,扯出一抹深沉的笑意。那笑容并非轻松,更像是洞察世事后的了然与一丝无可奈何的锐利。
“德然所言,自然有理。”曹操的声音低沉依旧,却少了些之前的沉重压迫感,多了一份掌控全局的冷静,“袁公路此人,确如你我所料,乃豺狼之性,不可常理度之。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僭号称帝,其心之狂悖,其行之叵测,实难预料其下一步究竟是稳守还是孤注一掷。”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刘彦及其身后的陈宫、关羽,那抹笑意中透出决断与务实:
“然则——”曹操声音陡然拔高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情势紧急,不容迟疑!我两家既已洞悉危局,且各自有所准备,部署已定,总不能在此凭空臆断,徒耗心神!”
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间,又落在了陈宫身上。那眼神复杂,有旧日情谊的微澜,有今日立场的疏离,更有一丝在紧迫军情下难以尽述的感慨。曹操的声音放缓了些,带上些许真诚的遗憾:
“今日故人相逢,却值此血战方歇、强敌环伺之际……”他轻轻摇头,那“憾”字说得格外清晰,“操不能为公台兄,为云长将军,亦为德然贤弟你,设宴接风洗尘,已是大大的不妥,失礼之至。”
曹操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那份枭雄的豪气与乱世的无奈交织在一起:
“既然德然与我皆留后手,以御强敌,此刻更非宴饮之时。”他微微拱手,那份遗憾显得真切,“不能与诸位痛饮,一叙别情,实乃操心中一大憾事也!”
曹操脸上的深沉笑意尚未散去,那份了然与遗憾交织着。他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刘彦身上,那份枭雄的决断与乱世的豪情在眼底凝聚。
“德然!”曹操沉声唤道,随即霍然起身。他一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一手稳稳地端起了案几上的青铜酒盏。那盏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映照着帐中跳动的火把光芒和他深潭般的眼眸。
“今日虽不能尽兴,然此一盏薄酒,既为沛国血战之功贺,亦为贤弟此回青州之路壮行!”曹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在凝重的空气中回荡。他目光灼灼,直视刘彦,那举起酒盏的姿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与一份乱世之中难得的、对等盟友的郑重。
刘彦闻声,眼中精光一闪,几乎在曹操话音落下的同时,也从容起身。他身姿挺拔如松,同样端起面前的酒盏,动作干净利落,毫无迟疑。两人隔着案几相对而立,一个深沉如渊,气魄逼人;一个沉稳如山,锋芒内敛。帐内诸将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此,空气仿佛凝固,只余下帐外隐约的风声与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无需多言,更无需祝词。曹操目光如电,微微颔首,随即仰头,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那份决断、那份忧虑、那份对盟友的审视与此刻的告别之意,尽数融入这豪迈的吞咽之中。
刘彦亦不示弱,几乎在同一刻,也将盏中酒倾入喉中。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带走了一丝谈判的紧绷。他饮得同样干脆,放下酒盏时,动作沉稳有力,盏底轻轻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孟德兄,”刘彦的声音清晰而平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此盏饮罢,彦当告辞。”
他略一停顿,眼神中透出对未来的笃定与一丝深藏的锋芒,继续说道:“今日豫州风云际会,孟德兄雄才大略,席卷之势已成。来日待兄台扫清寰宇,尽收豫州全境于囊中,旌旗蔽日,凯歌高奏于许昌城上之时——”
刘彦微微拱手,语气郑重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约定意味:“彦必亲赴许昌,登门贺喜!”
他话锋一转,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罕见的、带着几分促狭与强硬的浅笑,直视曹操双眼:“届时,若孟德兄未能备下足以醉倒三军的美酒佳肴,或是招待有半分‘不周’……”刘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玩笑般的威胁,“在下定不罢休,少不得要叨扰兄台,直到尽兴方休!”
此言一出,帐内凝重的气氛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曹操先是一怔,随即那深沉的笑意骤然化开,化作一阵洪亮而畅快的大笑,声震营帐:“哈哈哈!好!好一个‘定不罢休’!德然贤弟此言,深得我心!”
曹操的笑声里充满了枭雄的豪迈与对这份“威胁”的欣赏,他重重一拍案几:“操记下了!他日许昌城中,必开窖藏佳酿,设百席盛宴!若不能让你我兄弟二人一醉方休,操亲自为你牵马坠镫,赔罪三日!”
笑声渐歇,曹操眼中精光闪烁,既有对这份约定的看重,也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了然。他收敛笑容,目光转向远方:“时辰不早,贤弟请!”
刘彦不再多言,再次郑重拱手:“孟德兄,保重!”随即转身,动作干脆利落。陈宫、关羽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鱼贯而出,步履沉稳地走向河岸。
曹操立于帐门之外,暮色已悄然四合。他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刘彦等人的身影。河风猎猎,吹动他身后的披风。刘彦一行登上早已备好的渡船,船夫解开缆绳,长篙一点,船只缓缓离岸,驶向波光粼粼的河心。
曹操的身影在岸边渐渐模糊成一个挺拔的轮廓,唯有那深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渐起的暮霭与水气,一直追随着那远去的船影,直到它融入对岸的苍茫之中。
长河奔流,暮色苍茫,唯有风卷旌旗之声猎猎作响,仿佛在为这场短暂却暗流汹涌的会面作最后的注脚。天下大势,亦如这滔滔河水,分合难测,而英雄的征途,已在各自的方向上延伸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