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的秋风里,安贵静静地拆开这一封信。
熟悉的字迹浮现在他的面前。
安知鹿也没有提及任何打仗的事情,他也只是描述了营州的景象,描述了他得到了奚族人的认可,还描写了奚族人的一些吃食,以及他在奚族人领地遭遇的一些趣事。
这封信笺给人的感觉,不是一名统领着大军拿下了营州的大将的信笺,而是来自于一名前去营州旅游的旅人。
只是到了信笺的末尾,安贵也没有见到安知鹿提及幽州那些战孤儿,也没有见安知鹿说起他特意让人来问的那个问题。
信笺的末尾却有着一行墨迹明显深了些,笔角有些顿挫,显然是写的时候有些心事,有些犹豫的字迹。
“安贵,天下的能人很多,我常想,我走到这一步,不是我独有本事,而是风云际会,这个时候要有我这样一个人做这样的事情。惊涛骇浪涌来的时候,要么随着大浪跃起,跳在浪尖,要么沉入水底。”
安贵看着这一行字迹,静默不语。
他仿佛看到安知鹿在冲着他咧嘴笑着,说我别无选择。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他们这一群人刚刚被永宁修所收留,还没吃得上几天饱饭的时候。
那时正好有户大户人家的闺女出嫁。
他们一群人趴在墙头看热闹,惊鸿一瞥之间,他们恰好看到了那新妇的模样。
那时候是觉得真的好看,好看得他们一群人都在流口水。
他们这些战孤儿之中,有一个人忍不住说,要是能睡这样的媳妇儿,哪怕能睡一晚上,死了都值了啊。
结果当时安知鹿笑他,说,给你睡一晚,你马上就死,你愿意?
那人犹豫了一会,说,想想还是算了,一晚上不值当。
安知鹿就嗤之以鼻,道,“换了我,给我睡一晚上,我就上了,睡完了马上拉我去砍头,我也乐意。”
几个人当时笑安知鹿,说,“安哥儿,你这真是见色忘命啊。”
安知鹿却沉默了好一会,道,“像咱们这种人,一辈子能睡上一个这样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么?”
一群人顿时无言以对。
安知鹿又道,“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天仙似的美女,这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真让我做上一回,死了也值了。”
那时候安贵就知道,安知鹿不是比他们所有人好色,而是他比他们所有人都想要做那种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有些人看着这盛世繁华的时候,并不是想要独占这盛世繁华,而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不会任凭那些人享受着这盛世繁华,而我在无人知晓的贫困潦倒里死去。
安贵自己磨墨,然后给安知鹿回信。
他也没说别的事情,只是说最近自己让周驴儿带着他上了长安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登临的大雁塔。
他看到了大雁塔的塔身上留有无数的名字。
那些都是真正的才子。
在月色里,那些名字和他们题的诗句,都似乎在发着光。
那些光里,似乎有无数人的努力和梦想。
但看过就看过,像他这样的路人,哪怕看过那些人的名字,又怎么会在意呢?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一时的风光。
他自己也不在意自己能留下什么。
来过就来过,并不一定要留下什么。
在信中,他还告诉安知鹿,他在玄庆法师修行的地方呆了很久。
他看到那一层有一尊在夜色里看不清面目的佛。
他很希望佛能听见他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