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既奉殿下为主公,娘子不该说这些话……至于都指挥使一事,虽然我先前在淮南有功,但那说起来已经是前朝的事了,实在不好算计功劳。后来官家入京前的大战又没能赶上,如今论功行赏就差别人一头,能够仰仗的只有主公赏识而已。”
“妾身自然知晓,这样的话不也就在家里说说?”
赵匡胤犹自叮嘱了贺氏几句,随后穿戴整齐,想到父亲赵弘殷前日已随新任天雄军节度使、邺都留守、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王殷统帅的护圣军主力赴大名府镇抚河北,遂先去拜见母亲杜氏。
赵匡胤前去拜见时,杜氏也刚刚醒来,未说两句话,竟也问起升迁一事来。
在杜氏面前赵匡胤不敢托大,只得如实道:“殿下那边尚无消息,但孩儿猜想,应该能任本厢五军都虞侯。”
“香孩儿不错了,你阿父在你这般年纪,还在给雍陵牵马哩。听说殿下年纪亦不大?近来城中宴乐不少,有机会你带上小二多去殿下面前走动,日后总是大有用处。”
赵匡胤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迟疑道:“二弟年齿太小了,还是再过些日子罢。”
见杜氏再没什么旁的话说,赵匡胤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阿母治家严厉,但唯独在关于二弟匡义的事上总是过度关心溺爱。
不自觉与两个妇人多说了些话,天色都已明亮,赵匡胤怀揣着心事从马厩牵马,刚至前门,门人便称二皇子殿下遣人送来口信,邀他午前去府上相见。
赵匡胤应了一声,便不再赶着出门。回到房里,贺氏见他去而复返,正要相问,赵匡胤的声音便道:“换身得体的衣服,我要去拜见主公。”
前院的厅堂里,郭信正在煮茶,茶是那天圆仁送的,正将茶汤煮至清澈的黄绿色时,仆人将赵匡胤引了进来。
郭信随手一指,语气轻快地道:“元朗不必多礼,坐。”
赵匡胤仍旧抱拳执了一礼,两人隔着煮着茶汤的矮几对坐,郭信便为赵匡胤倒了一杯茶。
“寿州茶,我尝不出此中奥妙,元朗为我品鉴一二。”
“岂敢?末将一介粗人,只怕糟践了主公好茶。”
“别说这些,尝过再说。”
赵匡胤遂轻轻举起茶盏,吹了两口气,浅浅呷了一口。
“什么味道?”
“茶水太烫。”
二人一同笑了,郭信与赵匡胤聪明而恭敬的目光相接触,脸上露出在亲近部将们面前常有的笑意,然后似谈论家常的口吻问道:“禁军自从去年起,前前后后往大名府发兵又班师了好几次,但这回父皇着令大将王殷去河北镇抚,恐怕是要待得久一些了……令尊眼下大概已经到了澶州,元朗家中还好?”
“劳主公挂怀,家中一切都好。”
赵匡胤作了肯定的答复,大概是觉得回话太少不够亲近,又补充道:“今日出门前,阿母还提及殿下年少而已建功立业,令我多为殿下实心奔命不得虚应差事……家中幼弟听闻主公东西征战事迹,也很有仰慕之心。”
“幼弟?元朗家中是有个兄弟叫赵匡义?”
赵匡胤一愣:“正是,主公竟知我二弟?”
郭信脸上的笑意更浓:“哈哈,改日元朗可领他来,我想见见。”
赵匡胤不明所以地道了一声是,二人又聊了几句近日奉国军内的杂事,随即步入正题。
“元朗跟我也有不少时日了,此番射虎军员额调整,我有意请旨升元朗为左厢四军都指挥使,如何?”
一语成谶!赵匡胤想起妻子贺氏在清早的一句话,强奈住心中的狂喜,连忙起身行礼拜谢:“多承主公培植教育,为报主公之志,末将必效死力!”
赵匡胤犹自沉浸在欣喜中不能自拔,从指挥使直接升任都指挥使,不知有多少武将为实现这一跨向高级武将的一步而辛苦卖命数十年,甚至于至死仍不得志,而今朝自己并未建立多少功勋,所赖者完全是微末时就在意哥儿麾下效力的运气使然。
不想郭信这时却叹了口气,道:“我麾下虽有元朗等诸将,又有射虎军历战精锐,但实在出力不多,我等能有今朝,仔细想来,还是全仰赖父皇开创基业。”
赵匡胤当即对答道:“主公能在千里之外洞见成败,已远胜常人,末将及军中将士们都十分钦佩,只是官家胜得太快,我军便一时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赵匡胤的话没有说在郭信的心上,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前日三司使王祚受贬陕州刺史,户部侍郎李谷代之判三司事,此事元朗有所听闻?”
赵匡胤很快就想起自己是在左厢与诸将闲谈时听到过的这件事,起因似乎是王章升为左仆射后,递补三司使的王祚大肆收受属下财贿,因而被郭威治罪。因在立朝之初,多是封赏有功之臣,因而王祚作为朝廷重臣的突然受贬显得十分突兀。
但赵匡胤不知郭信为何接着提及此事,遂言道:“是有所闻,不过末将所知不多,还请主公赐教。”
郭信点点头,带有深意地看了赵匡胤一眼,道:“王祚之子,枢密院直学士王溥与我颇有旧交。而王祚此番受贬是因为左仆射的谏言,左仆射乃是我兄长岳父呵。”
赵匡胤低头不语,似在认真思索,郭信则不等他回答,举起凉下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啧嘴道:“此茶先苦后甘,我等又何不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