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山东来,不是因为他打不过那些山东的士族子弟,而是他无法抵抗山东的旧制度。
就算是他有九牛二虎之力又是如何?
一个叛逆的帽子扣下来,就算是他从未做过什么叛逆的事情,又能如何?
夏侯要好处,要得是如此坦然,如此当然!
不给,就是藐视朝廷,就是寻畔滋事!
在原本山东,诬陷的成本几乎为零啊!
在原本山东,再强横的兵卒军校,空有一身的武勇,又能如何?
若是斐潜所言的那些真能施行……
这个以往在山东总被士大夫斜眼看待的『武夫』,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脊梁也可以坦然的挺直,再也不需要担心害怕遭受到什么莫名的指控,毫无理由的诬陷!
最年轻的郝昭,吞了一口唾沫。
他有些担心,担心斐潜说的这些,推行过程当中会有问题,但是同时他也有渴望,渴望这些真的能实现!
他从军,不是因为他从小就想要从军,他也想要每天无忧无虑,吃吃喝喝,飞鹰走狗,被翻红浪,逍遥自在……
可是无休止的战乱,贼匪,抢劫,杀戮,迫使他不得不拿起刀枪。
或许,如果主公所言真的实现了,他或许有一日可以脱下战袍,去读书也好,去游历也罢,去真正的享受属于他自己的快意人生!
坐在议事厅记录的文吏,手中的笔尖在简牍上悬停太久,一滴墨砸落下来,洇成乌黑的泪。
他连忙用手去擦,却发现越擦越乱,就像是他的心绪一般。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吾儿定要通经致仕』,可此刻新墨覆盖旧痕,他忽然觉得可以长喘了口气……
原来人生不必只有一条逼仄的狭路。
烛台投下的影子在每个人身后拉得很长,那些影子交错叠在墙上,竟分不清哪个是文人哪个是武夫,哪个来自钟鸣鼎食之家,哪个起于陇亩之间。
没有欢呼,没有逢迎,所有人在沉默中,似乎听见了冰层碎裂的巨响。
那不是改朝换代的喧嚣,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崩塌!
某些根植于血脉的东西,正在死去,而另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正带着刺痛的新生,在血色昏暗之中苏醒。
当第一缕晨光割透窗棂时,交融在一起的影子淡去,他们发现彼此眼里有相同的水光。
不单纯是感动,更像是长久困于暗室的人,突然看见朝阳时,那种生理性的流泪。
庞统站起身,张辽也跟着站了起来,许褚,郝昭,坐在厅脚的文吏,值守在四周的护卫……
他们看着斐潜,聚集在厅中,然后拜倒在地。
他们不完全是在拜斐潜这个人,而更多的是拜斐潜所带来的那些新的气息,新的华光!
『臣庞统……』
『臣张辽……』
『臣……』
『随主公骥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