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名醉醺醺的将领被亲兵搀扶着离去,帐内终于恢复了死寂。
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仿佛还粘稠地附着在梁柱帷幔之间,与此刻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曹操独自一人,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主位上。身上华贵的常服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空荡。脸上那副志得意满、掌控一切的面具,随着帐帘落下,瞬间垮塌。
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眉间。他闭上眼,指节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疼痛和眩晕感。
『胜利』?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筑阳是座空城,廖化李典的主力遁入了茫茫山野;宛城是黄忠主动放弃的,还损伤了追击的吕虔;阴县烧成了白地,烧死的更多是自己派去的精锐;新野粮草被甘宁烧掉不少,那水贼滑不留手,终究还是跑了;至于襄阳……
曹仁还在苦苦支撑,南面徐晃依旧虎视眈眈。
有什么胜利可言?
曹操他得到的,不过是一片需要重兵布防、需要安抚人心、需要输血赈济的焦土。
而付出的代价呢?
飞狐堡、鬼哭隘的争夺战消耗了太多宝贵的精锐,还有……
那些如同草芥般填进壕沟,倒在伤营里无声腐烂的曹军兵卒。
荀彧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也在曹操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粮秣!
伤寒!
这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利剑!
豫州和兖州的府库,早已被他一次次征调掏空,世家大族的忍耐也已接近极限。他强行征发的民夫,像秋天的落叶般在转运路上无声凋零。军中那悄无声息蔓延的伤寒,如同阴冷的毒蛇,正在吞噬着本就不多的可战之兵。
这哪里是胜利?
这分明是用无数血肉和未来的根基,勉强糊住了一个即将崩塌的堤坝!
然而,他必须庆祝!
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伟大的胜利!
他需要这喧嚣的篝火,需要这震天的欢呼,需要这醉醺醺的颂扬!
只有如此,才能暂时压住军中那蔓延的恐慌,才能让那些离心离德的世家大族看到希望,才能让远在许都的汉帝和朝臣们继续相信他曹孟德依旧是那个擎天保驾的柱石!
这盛大的欢宴,就是他亲手编织的,裹在脓疮上的华丽锦缎!
他就像是一个小丑,不管心中多苦,脸上依旧化着愉悦大笑的妆容,站在高台上,挥舞着这面『胜利』的旗帜,声嘶力竭地鼓舞着士气!
台下,便是一张张狂热或麻木的脸……
曹操他知道自己在说谎,一个巨大的,必须用更多谎言去填补的弥天大谎。
『丞相神威!荆北已定!』
这是谎言!
荆北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烫手至极……
『斐潜小儿,不足为惧!』
依旧是谎言!
那个盘踞关中的骠骑大将军,才是他真正的心腹大患!
他的阴山铁骑,他的新式火器,他那套蛊惑人心的新田政,还有他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