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他成长的地方,现在已经和他的亲人一同化为齑粉。
他出身河内张氏旁支,虽非显赫,却也自矜身份,饱读诗书,曾梦想着举孝廉入仕。
程昱的焦土政策毁了张家仅存的田产,如今骠骑的征调令,竟要他这个『士子』去与泥腿子、降卒为伍,充当苦力?!
『岂有此理!斯文扫地!有辱斯文!』
张琮低声咒骂,手指气得微微发抖。
他感到一种锥心的屈辱,仿佛身上的儒衫都被这命令扒了下来。
周围几个同样境遇的破落子弟围拢过来,脸上也满是愤懑。
『子瑜兄,我们……真要应征?』一人声音发颤。
『不应?你我能抗命不成?』张琮咬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曹贼害你我家破人亡,然朱、姜二人刀枪便是吃素不成?这骠骑号令……不应征,你我何时才能重振家业?!』
张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不仅要应征,还要争!多少争一个「营吏」、「书佐」的位置!哪怕只是管管名册、记记账!总好过去扛石头挖土!我等士人,即便落入泥沼,也要分奋力向上!这上党之地,未尝不是我等暂栖身,寻机复起之处!』
周边几个破落子弟沉默着,然后继续沉默着。
他们和张琮一起看着张家败坏破损的宅邸,心中想着贴在城头和城中的征调令告示。
他们之前无力和曹操抗争,现在也同样无力去抗争斐潜。
不过,他们依旧像是寄生的藤蔓一样,习惯性的攀附在某些东西上。
即便是在初期,他们是很渺小,很不起眼的。
……
……
城西的窝棚区,李阿婆死死攥着儿子牛二粗糙的手,浑浊的老泪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纵横,『儿啊……不能去啊……那山高路远的,娘就剩你一个了……要是……要是回不来……』
她家仅有的几亩薄田在程昱的『焦土』中化为乌有,老头子在温县暴乱之中死去。
现如今牛二是她唯一的依靠和活下去的希望。
牛二低着头,看着娘亲干枯如柴的手,喉咙发堵。
他何尝不怕?
他听说过太行山的险峻,更怕路上那些凶神恶煞的兵卒。
但告示上说『管饭』,还可以『抵劳役』,甚至说干得好还可以换土地!
真正的地,不是租佃的,而是真正属于个人的土地!
这让牛二不由得燃起了些希望。
家里早就断粮了,前几天他和娘亲靠挖野菜、啃树皮熬着。
这几天有骠骑军开的粥棚混着,可是若是不去,骠骑军的接济一断,娘俩都得饿死在这废墟里。
『娘……』牛二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不去……咱俩都得饿死……去了……管饭哩……还有算筹,说抵了劳役,以后兴许能分点地……俺有力气,不怕干活!他们说了,我去了,还给安家钱……说是有什么慈什么局……娘你就能进那个局,有人养,有人照看娘……』
他笨拙地安慰着,眼神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也有对渺茫未来的恐惧。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是『不孝』的,因为他很有可能会丢下了他的娘亲,自寻出路。
但是从华夏千古而来,这种人性的悲剧,一代代一次次的在上演。
活下去。
他离开了哭泣的母亲,卑微地走向登记点,每一步都踏在生存的刀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