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阁外灯光灿亮,身形高大的霍燕山静伫光里,似披雪望天。
夜幕太重,星穹为钵所隔。
他感觉自己也是一个行钵者,拾取着宫廷内外的缘分,而天子是他唯一的布施人。
韩令荣升,已去负责打更人了。而他今夜的失分,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挽回。
在某个瞬间,他心有所感,视线落在二重宫门——
阴影是被掀起的垂帘,丘吉那过于温和的五官,在夜海中浮出水面。
“丘公公!”
霍燕山的声音略略抬起,当然脸上还是带笑:“有事?”
守在天子近前,随时等候并传达皇帝的意志,是内官之首才有的福分。
他有事出宫去了,才轮到随堂太监。
而秉笔太监的优势,在于能为天子拟诏,也常常在外宣旨,传达皇帝的意见。
总得来说,秉笔于外,随堂于内。
随堂、秉笔十六位太监,再加上他这个掌印大太监,构成内官权力体系里的最上层。
在这个权力体系中,越靠近皇帝身边,权柄越重。
有时候大家斗生斗死,不过是为了在皇帝面前露一次脸。
霍燕山心中是有不满的。
他今夜在君前失分,就因为丘吉一句“朔方伯久置庭府,心有怨怼!”
常年随侍天子,亲见姜望和皇帝是怎样相处,他自然明白天子心中偏向于谁,他的站位也是坚定不移的。
而作为天子家仆,事事以上为先,他必须要对朔方伯的怨怼表达出态度——相对于“不懂事”来说,“不够忠诚”才是更大的问题。
所以丘吉那句私告一出口,他今夜的失分就成为必然。
若以此为结果倒推……丘吉的提醒果真是善意吗?
宫内之争,全在圣心。往往刀不见血,却杀人无形。
一旦被掀翻了,再想爬起来,可是难如登天。
迎着霍燕山的审视,丘吉并不说话。只是伸着懒腰,微笑着走出门洞。
往常落地无声,今日却足音清脆。
随着他的懒腰而举起的玉如意,贝叶般的钩头染着殷红!
霍燕山顷刻脊生凉意,意识到此时与往时任何一刻都不同。
他往丘吉身后看,门洞森森,如无底之海,吞没了一切光线。
本该在那里值守的宫卫,一个都不见。
“不必看了。”
丘吉微笑着说:“该解决的我都已经解决——霍公公应当明白,在顶层的叙事里,他们什么都不决定。”
霍燕山这时候才惊觉——
今夜的大齐宫城,未免太过安静。
除了某些被天威笼罩的时刻,他从未在大齐帝国的皇宫里感受过危险。也从来没有想到,在这明君当朝,圣治时代,竟有宫廷之变!
一时心中的念头实在跳脱。
他压根想不明白,这危险能够从何而来?
以至于看到丘吉此刻的笑,念及前一刻走进东华阁里的朔方伯,他竟有脱口而出的惊悚——
“荡魔天君杀过来了?!”
倘若天子决定庇护鲍玄镜,以那位荡魔天君恩仇必报的性格,以其人和白骨尊神的血海深仇,他有没有可能直接杀进临淄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