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到近乎刺鼻的苦味,混杂着艾草焚烧的辛辣烟雾,顽强地抵抗着随风飘来的尸臭。
新近而来的曹军降兵和流民劳役,无论男女老幼,都被要求脱去破旧肮脏的衣衫,赤身走过长长的、被艾草浓烟笼罩的棚子,然后进入掺杂了石灰和硫磺的水池子里面浸泡……
他们脱下的旧衣被投入熊熊烈火中,瞬间蜷缩、焦黑,化作翻飞的黑蝶。
『都听清楚了!』医师的吼声压过了俘虏区传来的阵阵哭求和呻吟,『伤寒疫病,是由尸秽、污浊之气传人!非是鬼神作祟!喝药!熏烟!勤洗濯!』
医师的声音因连日嘶喊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要毒死我们!』
一个被强制要求灌汤药的曹军降兵惊恐地向后退缩,眼中满是绝望。
周围的骠骑士卒冷冷地看着他,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当着他的面,将一碗汤药喝了下去。
医师见状不由得骂道,『要杀你们还用得着毒药?!用刀枪不是更快更简单?!一群蠢货!』
降兵在周围冰冷目光的逼视下,颤抖着端起了汤碗,闭眼喝进了腹中……
廖化站在哨塔上看着。
不是为了看什么裸露的躯体。
对于那些干瘪的,仿佛就像是在骷髅外面包裹了一层皮,而且还是褶皱,黝黑,污秽的那种,若是还能有什么『兴致』,那真的不是一般人。
在沙摩柯连续破坏了两三个曹军小军寨之后,忽然之间这些曹军的降兵流民就多了起来!
似乎像是有意的被驱赶,被送过来了一样。
而且这些降兵流民之中,还有不少是患病的模样!
诸葛亮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并且立刻要求廖化和李典对于这些降兵和流民进行防疫处理。
一开始廖化李典还没反应过来,但是随后他们就意识到了,这是曹军毒计!
若是不收,那么所谓骠骑『仁德』的言论,也就随之破灭,襄阳城中对于骠骑暗中的称赞和鼓动,也就自然消弭了……
若是收了,放任这些降兵病人,混杂营地,传播疫病,显然是不妥当的,但是就算是另辟住所,别处收治,同样也是麻烦。
对于收不收这些降兵病人,李典和廖化的意见也不统一。
李典认为只需要驱赶就行了,不需要替曹军擦屁股,但是廖化不同意李典的意见……
如果诸葛亮没来,说不得李典廖化二人又会陷入意见相左,争执不下的局面。
有了诸葛亮这第三方进行调停,也就很快确定了应对方案。
即便是李典不认可接受这些降兵病人,但是三人确定下来策略之后,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是一样的安排事项。
廖化看着远处焚烧旧衣的火光,看着石灰池中挣扎扑腾的人影,那些黝黑、枯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躯体,让他胸口发闷。
他不由得低声感慨:『想当年……』
当年黄巾乱起,流民如潮,他也曾在类似的池子里滚过,被那刺鼻的石灰水蜇得皮开肉绽,只为除掉满身的虱子和可能的疫气。
那时的绝望与此刻池中人的麻木,隔着岁月竟有几分相似。
战争,确实是世间最烈的催化剂。
如果不是廖化曾经在这池子里面滚过,那么到了当下说不得就和李典一样,保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可以说是站在道德的高地,冰冷的表示这是山东的事情,为什么关中要接这个烂摊子?
若不是诸葛亮一路从关中到川蜀,又是从荆南到了荆北,那么一个小年轻也不可能在李典和廖化两人有不同意见的时候,起到一个一锤定音的效果。
当然,也不是说李典就是错了,甚至如果只是针对于当下荆北的局部来看,李典的策略反而是最优的……
诸葛亮也登上了哨塔,站到廖化身侧。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痛苦挣扎的躯体上,而是越过他们,投向了更远处。
那条蜿蜒的山道上,依旧有影影绰绰、步履蹒跚的人影,像被驱赶的羊群,朝着骠骑军营寨的方向缓慢移动。
『我打赌……』诸葛忽然说道,『在后面,驱赶这些人前来的曹军兵卒……不到这些人的百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