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来恨她。若非她当初总是假装不经意地在红叶的面前张扬她的幸福,红叶又怎会在大婚当日离府而去?
他恨她的理由当然不止一个。若非她故意在红叶面前发作、说出芜子草之事,红叶就会继续骗自己,以为可以与他亲密相拥的就只有她一人。
她曾经设下毒计,只差一点儿就将红叶置于死地,这件事成为横隔在他与她之间的一条鸿沟。从此他连假装的亲热都无法给她。
在断肠崖边,她当着众人之面说出她身怀有孕之事。他当时第一个反应便是转头去看红叶。这仓促间的一瞥令他陷进永远无法摆脱的执念。那一刹那,他在红叶脸上看到的分明是无边的绝望。红叶明明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墨影抛下的白练,但她没有。她死也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去讨要他无法完整给出的爱。
他当然轻而易举地查出了红叶逃离皇宫的所用的办法。那么如果不是傅清琳,红叶现在就还好好地陪在他身边。那样的话,他每日下朝都能看到她将依杨宫折腾得人仰马翻的情形。她会喘着气跳进他的怀中,跟他说一大堆谁也听不懂的话。在一个个华丽锦被也无法抵挡心内冰寒的孤苦之夜,他可以真真切切地将她抱在怀里,完全不必像现在这样陷在虚无的回忆里艰难度日。
暮云忱紧紧闭眼,他还要继续欺骗自己么?他还要继续来用这种恨为自己开罪么?
当他从崖下接回红叶时,他清楚地辨清了红叶看向墨影时眼中的浓浓依恋。他常常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他紧盯着红叶的眼睛,害怕她忘了一切,却独独记住了墨影那奋不顾身的为她一跳。他提着一颗心哄她宠她,害怕她忽然记起逼她弃世跳崖的那份绝望。
他从不怀疑她是爱他的。她曾经两度挡在他身前,以单薄之躯为他抵挡危险。他以为只要抓紧这份爱,他就还有机会挽回一切。他决不肯承认她对他的爱其实早就被他亲手毁得面目全非。
巨大的空虚感突然席卷了他。暮云忱急急低头,看向身上的龙袍,这是他如今唯一的安慰。他如此迅速地达成了自己的目标,他终于实现了母妃的遗愿,站在了这世间的至尊之处。
然而在红叶的名字再三出现的这个下午,这个安慰忽然失去了效用。
记忆如失闸潮水般涌出。暮云忱颤抖着手取出藏在胸前却从不敢打开的那一纸薄笺,娟秀的字迹被写字人的泪水晕染得模糊不堪:“暮云忱,求你……像我曾经忘了你那样,忘记我。”
暮云忱再也无法自制,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暮云西捧着父皇的留下的嘱他全权处理朝政的手谕,呆愣在原地。他怀疑自己的话可能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暮云忱一路疾行到了临边城。这里不过是他手下江山的一小块,他却直到今日才有勇气踏上这片土地。
他想起红叶的话:“可笑,苏品是谁你竟不知道?墨影他都知道!”他压住心内翻涌着的黄莲般的苦涩,毫不犹豫地向着“有间当铺”的方向走去。
暮云忱蓦地顿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就这样突兀地闯入他的眼帘。
一身嫩黄衣裙的红叶气喘吁吁地追赶着一个在人群里如泥鳅般钻来钻去的小小身影:“朗茉茉,你给我站住!”
小人儿被她一把抓进怀中:“朗茉茉,我跟你说过八百次了,不许欺负苏南哥哥!你自己选择,是你自己乖乖回去道歉,还是我抓你去?先考虑清楚后果再给我答案!”
小女孩尖叫着左踢右蹬:“我不要去,娘亲是坏人!哇……”小女孩突然眼睛一亮,哭声顿止:“爹爹!”
红叶屈指在她的小脑袋上轻扣:“又来这一招!你爹带朗潇抓兔子去了,别指望他来救你……”话未说完,一道白影闪过,怀中的小人儿突然消失。红叶愕然回头,朗茉茉正窝在墨影怀中,“咯咯”笑着冲她挤眉弄眼。
红叶气笑了:“墨影,你这样会宠坏她的。你知不知道她昨晚半夜溜进苏南房间,往苏南床上泼了一大碗水,害苏南以为自己这么大了还尿床,伤心得哭了半天。”
墨影一愣,俯下头埋进小人儿的肩窝,低低笑出声来:“茉茉,苏南哥哥对你那样好,你怎能再三陷害他?你总这样淘气,下次爹爹来不及救你,小心被你娘亲打屁屁!”
朗茉茉小嘴一鼓:“爹爹娘亲,你们都被苏南哥哥骗了,他就是个大坏人!他故意哭给娘亲看,让娘亲来骂我,娘亲一背过身他就偷笑!你们都不知道,他前日偷偷背下哥哥写的文章,在课堂上抢先念给夫子听,结果轮到哥哥念文章时,哥哥完全傻眼啦!我才不是陷害他,我是在给哥哥报仇!”
红叶憋不住笑了,这完全是腹黑苏品的小翻版嘛。
小人儿一看娘亲笑了,立即得意起来,猛一转身,搂住正闷笑不止的墨影的脖子:“爹爹,我要去看你给哥哥抓的兔子!”
“好,爹爹这就带茉儿去。”墨影单手抱住怀中的小人儿,左手牵起红叶的手,慢慢往远处走去。两人的肩膀时不时轻撞一下,墨影俯下头在红叶耳边说了句什么,红叶立即红着脸往旁边闪开,却被他牵住她手的左手一把拉了回去。
暮云忱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光,踉跄后退着靠倒在路旁的树上。暮云忱脸色惨白,痛苦闭眼。红叶身边牵住她手的那人原本应该是他,她怀中的小人儿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