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山从熄灭的灶火堆里拿出一张烧得只剩一半的纸条,正好是他留给九十四那张。
他下意识在心里替九十四开脱了一把:兴许是九十四走得太急,把字条随随便便往灶里扔,离开时没去瞧究竟扔进去多少,才只烧了一半。
于是阮玉山食指和中指捏着字条抖了抖,抖落那一半已经烧成黑色粉末的灰烬,看了看剩下那另一半,恰好只剩一句:饭温在锅里。
其他话倒是被烧得干干净净,怎么看都有点故意的意思。
这下开脱不了了。
阮玉山捏着在风中瑟瑟飘荡的纸条子,质问似的举着它看向九十四。
九十四跟尊菩萨一样高高坐在灶上,目光轻飘飘拂过阮玉山两根手指间的字条,又慢悠悠瞥了阮玉山一眼,接着眼珠子一扬,冷冷清清地望天不说话。
阮玉山两个指头并在一块儿,隔空对着九十四点了又点,气得咬着牙笑,决定就算不打断腿,今晚也得给九十四一点颜色瞧瞧。
他叉着腰左顾右盼,最后视线还是回到面前这口锅上。
阮玉山哼笑一声,端起锅道院儿里一通洗涮,放回灶上开始跑去劈柴,批完了柴便往灶下点火,又把桶里剩的干净水倒进锅里。
好一阵忙活完,是火也烧起来了,水也加了,他回到九十四跟前,看九十四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样儿,便一把把人抱下来丢进锅。
无数水花从锅底溅出来,九十四倒是古井无波,反正动弹不了,就随便阮玉山怎么摆。
阮玉山把他斜着摆,他就把锅当罗盘,自己跟个指针似的一动不动;阮玉山把他横着摆,他就把锅耳当枕头,横着窝在锅里睡大觉。
摆了会儿,阮玉山又觉得这姿势会让九十四腰不舒服,便把人翻了个面儿,侧过来转向自己。
这下他满意了。
阮玉山拍拍手,大岔着腿地往小木凳上一坐,开始往灶里加柴。
“不怕死是吧,”他一边加一边吓唬九十四,“本老爷今天就要尝尝,蝣人肉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原本纹丝不动的九十四听到这句话忽然抖了抖眼睫,半睁开眼,朝下凝视着阮玉山,眼睛里闪了闪,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阮玉山看他睁了眼,瞧他那副样子就知道这人的心肠又九拐十八弯悄么声儿绕走了,不过怎么着也算是给了点反应,于是便假装当九十四被唬到了,迎着熊熊火光接着说:“你说我是蒸你来吃,还是煮你来吃?”
九十四压根没被吓唬到。
守在门口的那罗迦跟九十四心意相通,这会儿它还坐在地上抬起后爪挠脖子,根本不打算来救,一看就知道是锅里的人半点没在怕。
“不说话?”阮玉山扬起唇角,起身撑在灶台上,俯过去瞅着九十四,一伸胳膊,猝不及防解了人的结印,“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九十四的印解了,但一时半会儿全身还松快不了,那股麻痹感先从舌头慢慢褪去,大概得要半个时辰才能彻底消除。
“你不想杀我。”九十四等到舌头恢复知觉,双目静静同阮玉山对视着,“杀一个人的眼神不是这样。”
他在饕餮谷待了十八年,见过太多任人处置生死的族人,没有一个主顾在行杀伐之事时是阮玉山这种眼神,
阮玉山微微弓着身,像平日里给九十四做饭时那样。他的双手敞开,握住灶台的棱角,五指稍一用力手背便能看见长而交错的条条青筋。
灶下的火呼呼烧着,明亮的橙色光晕在他身上跳动。阮玉山太高大了,火光扩散到他的颈下便逐渐昏暗。
最后晕染到他眼中的,只剩一些不清不楚的暧昧阴影。
“那你看过自己吗?”九十四听见阮玉山开口,“阿四,你说你要杀我,可你的眼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