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抬眼,死死盯住陈平安,脸上的玩味和从容如同潮水般褪去,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裾。
“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淡了许多,“什么守墓人?”
陈平安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补充道:“就是那个很早迁出去的陈姓家族留下的守墓人,姓刘。后来这个家族有人离开了小镇,拜入了外面的一个剑道大派,过了很长时间,那人回了小镇,给后人留下一部剑谱。”
话已至此,许氏已经明白陈平安来此的用意。
“呵,很不错的故事。”妇人低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道:“你是想说,那个被正阳山老猿打死的刘羡阳,其实是醇儒陈氏留下来的守墓人?”
“好一张伶牙利齿,但你空口白牙编了一个故事,又谁会信呢?”
陈平安悠悠道:“夫人当然可以不信。”
他不顾妇人冰冷的目光,平静道:“我来这里只是想提醒妇人,不久后会有一个名为陈对的女子来到小镇,其人刚好也不是宝瓶洲人士,刚好来小镇不为机缘,只为寻人,刚好……也姓陈。”
说完这句,陈平安微一拱手:“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告辞。”
少年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门外走去。
妇人神色阴晴不定,忽然厉喝道:“站住!”
陈平安驻足,转过头看向清风城许氏,平静的眼神似是再问:还有什么事吗?
妇人沉着脸道:“以你的身份不可能知道这些,你背后是谁?风雷园?还是风雪庙?”
自然不可能是正阳山,若是正阳山知晓此事,借他老猿十个胆子也不敢对醇儒陈氏的守墓人动手。
陈平安缓缓道:“夫人想多了,我背后没什么势力。”
他又问:“夫人还有什么事情吗?”
清风城许氏阴沉着脸,目光如钩子般在陈平安脸上刮过,片刻后,她才从牙缝里冷冰冰地挤出一句:“没了。”
“告辞。”
陈平安转身,走出了卢家大院。
院外,卢家青年见有人出来,连忙低头哈腰。
不管来人是泥瓶巷的泥腿子,还是拜访许氏的客人,他都贴着笑脸走上前。
陈平安看了对方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其人曾经也是混迹小镇的纨绔,平日里行事霸道,没少被林照带着人教训。
陈平安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却也没有为难对方什么,反而认真地低声道了声:“谢谢。”
卢家青年脸上的谄笑僵了一瞬,头垂得更低了。
小心翼翼地送少年离开,这名曾经的纨绔、今日的许氏门房,失魂落魄地回到后院。
他勉强抬起头,身前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老人,正垂目盯着他。
被许氏呼来喝去如同狗彘,被小镇旧识鄙夷唾弃,今日又被曾经踩在脚下的泥腿子“踩”在头上……种种屈辱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他抬起头,嘴唇颤了颤,喉咙里却像堵了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人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漠然得像结了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想外面,数万的卢家人,或为奴为婢,或被人驱赶着去送死,连骨头都找不到一块。”
“现在还能多跪几次,怕的是……连跪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卢氏王朝没了,高贵的卢氏皇族,要么被废修为成了奴隶,在矿山等死,要么为人玩物,生不如死。
青年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院落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似无声的叹息。
……
泥瓶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