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那卷曾被“空洞”侵蚀的《金刚经》残页,被精心修复后,供奉在特制的紫檀木案上,字迹清晰,墨香犹存,纸页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慧严代住持(如今寺中僧众皆尊称其为“严师”)时常在此静坐。他须发已白,面容却比十年前更加平和睿智,眉宇间少了当年的刚直凌厉,多了几分圆融与智慧。
他翻阅经卷时,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在与千年前的智者对话。
后山,旧僧寮的废墟早已被清理干净,原地种上了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竹林挺拔修长,竹叶沙沙作响,如同自然的梵音。
竹林旁,开辟出一方小小的菜园,土地肥沃,蔬菜长势喜人。知客慧觉,如今已能开口说话,但话语极少,惜字如金。
他每日沉默地担水浇园,除草施肥,面容黝黑粗糙,布满了风霜的痕迹,双手布满老茧。他眼神不再有往日的机巧与谄媚,反而多了一份沉静与木讷。
他偶尔会停下劳作,望着那片青翠的竹林,望着远处大殿的方向,听着隐隐传来的诵经声,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释然与认命的叹息,继续低头,沉默而专注地劳作。
这一日清晨,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翠云山顶,为古寺镀上一层神圣金边时,法华寺内,沉寂了十年的青铜巨钟,被一位面容沉静、眼神坚定的中年僧人(慧严的大弟子)缓缓敲响。
“咚——”
浑厚、悠扬、纯净的钟声,如同沉睡巨龙苏醒后的第一声长吟,穿透静谧的山林,回荡在天地之间!钟声带着一种涤荡心灵、唤醒觉悟、宣告新生的无上力量!
“咚——”
第二声钟鸣紧随而至,声波如同实质的涟漪,扫过寺院每一个角落,震落了竹叶上的晨露,惊起了林间的飞鸟。殿内诵经的僧众精神一振,诵经声更加洪亮虔诚。
“咚——”
第三声钟鸣响起,悠长深远,仿佛连接着过去与未来。钟声所及之处,山林中的鸟雀仿佛被这纯净之音吸引,纷纷落在寺院的屋檐、树梢,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与钟声应和,奏响一曲自然的礼赞。
紧闭了十年的厚重山门,在晨光、钟声与百鸟和鸣中,被两位面容肃穆、眼神清亮的年轻僧人缓缓推开。
门轴转动,发出悠长而庄严的“吱呀——”声,仿佛开启了一个尘封已久、却充满希望的新时代。
山门外,早已闻讯而来的山下百姓和少数虔诚的信众,静静地等候着,人头攒动,却无喧哗。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记忆中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的宝刹,而是一座洗尽铅华、古朴庄严、散发着清净祥和气息的古寺。
阳光洒在推开的山门上,也洒在人们充满期待、敬意与一丝好奇的脸上。
慧严代住持身着那件洗得发白、却浆烫得笔挺的旧僧衣,手持一串磨得光滑温润的古朴念珠,缓步走出山门。
他面容平和,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历经风霜的古松。他对着山下的众生,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排场,只有一句平和、坚定、却足以穿透人心的宣告,在晨光与钟声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阿弥陀佛。法华寺,今日重开山门。”
声音不大,却如同那清晨的钟声,涤荡心灵,宣告着一个历经净秽归墟、十年砺剑后,真正清净道场的重生。
食法鬼的阴影,早已在敕令归墟的伟力下化为滋养新生的养分。慧明的贪婪、圆智的权欲、慧觉的机巧,也都在时间的涤荡与清修的磨砺中,或消散,或沉淀,成为了这座古刹重获新生不可或缺的基石。
如今的法华寺,如同那历经风雨洗礼、剥落金粉后显露出的古朴木胎,虽不耀眼,却更显本质的坚韧与庄严;如同那晨钟暮鼓中诵出的清净梵音,虽不喧嚣,却更能直指人心,唤醒沉睡的佛性。
金粉剥落,方见真木;梵音重光,始得清净。
这江北名刹的故事,关于救赎与重生的篇章,在净秽归墟之后,于这悠扬的晨钟声中,终于翻开了崭新而坚实的一页。
而幽冥深处,那卷记录着一切因果、承载着敕令归墟伟力的无相鬼卷,依旧静静悬浮在转轮殿深处,混沌光泽内敛,仿佛在无声见证着这世间的轮回生灭,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