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砚敏锐地感知到,这些法事的核心似乎发生了偏移。它们更像是一场场精心设计的宗教表演,目的是最大限度地激发信众的情绪,从而获得更多的布施。法事的“神圣性”被“商业性”和“表演性”所侵蚀。
真正的超度、祈福之力,因缺乏至诚之心和清净愿力,变得极其微弱。而那些由华丽形式产生的“声相能量”,依旧源源不断地流向寺后,滋养着那只隐匿的食法鬼。
沈砚注意到一个细节:寺中负责敲钟、击磬、唱诵的几位执事僧,他们的动作规范,声音洪亮,但眼神却空洞麻木,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重复的体力劳动,口中诵念的经文对他们而言,与念一串数字无异。
这种机械化的“修行”,恰恰是食法鬼最喜爱的“食物”之一。
沈砚决定近距离接触慧明法师。他通过“随喜”了一笔不小的功德,获得了一次与慧明法师“品茗论道”的机会。
在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焚着上等檀香的静室中,沈砚见到了这位法华寺的住持。慧明法师依旧一身华贵袈裟,笑容可掬,言语温和,极具亲和力。
“林居士年纪轻轻,便有向佛之心,实乃慧根深厚,善缘殊胜啊!”慧明法师亲自为沈砚斟茶,动作优雅,“不知居士对佛法有何感悟?若有困惑,老衲愿为居士解惑。”
沈砚故作谦逊:“法师过誉了。晚辈游学四方,对佛法只是略知皮毛。近日在宝刹听法师宣讲,如沐春风,受益匪浅。只是…心中有一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居士但说无妨。”慧明法师笑容不变,眼神中带着鼓励。
“晚辈听闻,佛法讲‘万法皆空’,讲‘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然观世间信众,乃至宝刹之内,似乎人人皆在求‘我’之福报,‘我’之平安,‘我’之利益。这与‘无我’之旨,是否有所相悖?法师宣讲时,亦多强调布施得福、持戒得报,此是否亦是着相?”沈砚的问题看似请教,实则尖锐,直指法华寺现状的核心矛盾。
慧明法师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和,他捋了捋胡须,从容道:“居士问得好!此乃初机学佛者常见之惑。‘空’非顽空,‘无我’非断灭。佛陀慈悲,知众生根器浅薄,执着深重,故开方便法门,以‘有’引‘空’,以‘福报’为舟筏,引众生入佛海。布施、持戒,皆是善法,能积累福德资粮,消除业障,令心渐趋清净。待福德深厚,心性渐明,自能领悟‘无我’之真谛。此乃‘先以欲勾牵,后令入佛智’之善巧也。”
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将功利化的修行包装成“方便法门”,听起来似乎天衣无缝。
沈砚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恍然:“原来如此!法师慈悲,善巧方便,令人叹服!只是…晚辈愚钝,尚有一问:若信众只知求福报,执着于‘有’,而不知‘空’之真义,沉溺于形式仪轨,满足于听闻法音之感动,却疏于思惟观照,不修心性,此等修行,岂非如沙上建塔,终难稳固?长久下去,是否反增执着,离佛智愈远?”
这个问题更加深入,直指法华寺可能存在的“养鬼”隐患——只重形式,不重实质。
慧明法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舒展开,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不悦。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掩饰着情绪,缓缓道:“居士思虑深远,可见向道之心甚坚。然修行之事,贵在持之以恒,如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众生根器不同,因缘各异。有人先得福报,信心增长;有人先悟空理,烦恼顿消。不可一概而论。我法华寺广开方便之门,接引十方信众,无论其求福、求慧,皆以慈悲心待之,以清净法音滋养其心田。假以时日,因缘成熟,自能水到渠成,各得其所。”
他将寺中的浮华现状归咎于“众生根器不同”和“因缘未熟”,巧妙回避了自身引导的责任,并将“清净法音滋养心田”这种空洞的形式再次置于高位。
沈砚注意到,慧明法师在说“清净法音滋养心田”时,眼神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后山的方向,虽然极其短暂,却被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心中一动:这慧明法师,恐怕并非对寺后那只“食客”毫不知情!他甚至可能…有意无意地在利用这种形式化的法音,来维持某种“平衡”或“状态”?
这次“论道”让沈砚更加确信,慧明法师是一个极其精明、善于言辞、精通包装的宗教经营者。
他深谙信众心理,懂得如何用华丽的辞藻和“方便法门”来掩盖核心义理的缺失,维持寺庙表面的繁荣。
他对真正的佛法智慧缺乏深刻的体悟和真诚的追求,或者说,他追求的“佛法”,已经异化为一种维持其地位和寺庙运营的工具。
而那只食法鬼的存在,或许正是这种异化环境下的畸形产物,甚至可能被他视为一种…“无害”的、甚至“有益”的存在?因为它“证明”了法音的“力量”——至少能“滋养”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