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清澈、冰冷,洗涤着曾经弥散在此地的冲天怨气。那一片恐怖的婴骸堆积滩涂彻底消失了,河水似乎将其彻底吞噬、分解,只留下洁净平坦的砂砾层,在月光下闪着细碎而湿润的光泽。
被烧焦半埋进河滩的断裂“石敢当”残骸,只剩下一小截布满焦黑裂纹的尖石突兀地指向清冷夜空,像一块冰冷矗立的墓碑,祭奠着石坚那荒诞凄凉的落幕。
石婆婆庙的废墟在身后拉出一道斜长而沉默的黑影。没有风,空气凝滞如水,带着夜露的湿重寒气和劫后余生的沉重死寂。
月光似乎异常偏爱这块地方,照得一切都轮廓分明。
他踉跄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僵硬的影子。林木生低着头,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的那颗“心”搏动得更加沉重粘稠,每一次挤压都像是污秽胚胎在泵出凝固的血浆。
后颈那块冰冷的石疙瘩带来的僵木感,已经从颈项蔓延到了半边脑袋,像是有无形的冰层正沿着脊椎向上冻结他的思维。
就在这几乎挪不动脚步的沉重僵木中,怀里的枯油灯突然微微一烫!
一股微弱但带着尖锐渴求的意念猛地刺入林木生混乱的意识!源头直指他的后颈——那块冰冷僵硬的、仿佛正在异变的石疙瘩!
杀了他!
夺走他的眼睛!
两股源自佛珠虚影和石种裂帛间的凶戾意念竟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一股冰冷非人的冲动瞬间攥紧了林木生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
前方不远处的河面,月光粼粼,水流安静。几根不知何时从岸上滑入水中的枯朽残破木头,半漂半沉地横在浅水处,随波微动。
其中一根格外粗长、弯折的朽木,其浸没在水下的、靠上游的一端……赫然勾勒出某种近乎人形的轮廓!黝黑破败的木身上,月光未能照亮的水底阴影深处,两点空洞的、极其惨白的光点微微亮起,穿透浑浊的河水,冷冷地悬浮在水中!
——像是被惊动后,未曾离去,只是再次潜伏下来的巡河夜叉惨白的眼窝!
枯灯震动!石种痉挛!后颈的石疙瘩爆发出针扎般的寒痛!体内两个邪异的囚徒都在疯狂咆哮!
杀了它!
夺了它的眼睛!
那东西的凝视让林木生瞬间如坠冰窖,僵直在原地。
但他残存的意识死死压住了这恐怖的冲动!
他能清楚地“看”到体内两个怪物的疯狂——枯油灯的灯壁内,九颗佛珠的符咒光芒暴涨;胸骨下的石种深处,无数细密的污浊血线正疯狂向那新生石疙瘩的核心汇聚,试图将那里变成一个恐怖的汲取枢纽!它们在渴求那对眼睛!它们在利用他对抗夜叉的渴望来催动这股嗜血的冲动!
与这种东西联手?或者干脆把自己变成它的狩猎工具?不!绝不可能!
林木生猛地、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抬手,不是朝水中,而是朝着后颈那块正在发烫、刺痛的冰冷凸起——那块由石种异变的石疙瘩——抓去!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刺入皮肉!自毁般的决绝!
“呃——!”
一声痛苦到扭曲的低吼被他强行堵在喉咙里,变成一种野兽般的呜咽。
嗡!
手中的枯油灯骤然剧震!
一股阴冷粘稠如同万年地底沥青的枯油魔焰猛地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后颈的刹那爆发出来!墨绿色的冷焰如同一张瞬间展开的、粘稠恶毒的蛛网,死死包裹住他的右手手腕!强大的凝滞和侵蚀力硬生生将他下抓的手定在半空!
与此同时,怀中的枯油灯内,那三颗半凝实的佛珠骤然爆发出暗沉的灵光!一股更强大、更直抵灵魂意志的沉重“威慑”猛地降临——如万钧山峦砸在神识之上!林木生的手臂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精神重压迫使他再也抬不起手臂去触碰自己的后颈!
是警告!
是契约的强制!
寄生者,不得反抗!
无目僧绝不允许他自毁体内的“工具”!
后颈那块石疙瘩的冰冷与刺痛感,混合着枯油燃烧手腕的阴寒剧痛,瞬间冻结了半边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