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斩将最后一名试图靠近马车的蛮夷侍卫踹开时,靴底已沾了三滩暗红血渍。那侍卫重重摔在青石板上,手中铜矛“哐当”滚出老远,周围持矛围拢的异域士兵瞬间噤声,只敢用警惕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位身着玄色劲装的中原男子。他抬手抹去额角溅到的泥浆,指节因攥紧刀柄泛出青白,腰间佩刀似感知到主人怒意,嗡鸣着泛出冷冽寒光:“尔等国君三番遣使赴大秦请医,如今我等千里迢迢而来,便是这般举矛相待?”
马车帘幕被轻轻掀开,素白的衣袖先探出来,接着是素问握着扁鹊手记的手。她袖口还沾着今早为王后诊脉时染上的浅绿药汁,鬓边别着的草药还带着新鲜潮气,看向对面头戴羽毛头饰、面色紧绷的异域将领时,声音依旧平稳得如秋水:“将军若执意拦路,不妨先派人回寝宫看看——王后腕间的红斑,此刻该已漫过手肘,指缝里怕是要渗黑血了。”
将领眉头紧锁,刚要呵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铃声。两名赤足侍女捧着镶金漆盘快步跑来,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奔跑叮当作响。盘中绢布上赫然铺着几片发黑的指甲,边缘还凝着暗红血痂——那是半个时辰前王后昏迷时,从指尖整片脱落的。将领瞳孔骤缩,手中长矛“当啷”落地,忙侧身让开通往宫殿的道路,甚至抬手示意士兵收起兵器,语气里多了几分敬畏:“先生……请。”
秦斩护着素问重新踏入王后寝宫时,空气中的霉味比清晨更重了,还混着异域香薰也压不住的腐气。异域国君正跪在铺着虎皮的玉榻边,粗糙的手掌悬在王后手臂上方,不敢触碰那蔓延的青紫色纹路,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灼。见素问进来,他猛地起身抓住她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说的却是带着浓重口音的秦语:“先生!王后今早连水都咽不下了,若能救她,我国所有香料、宝石,任你取用!”
素问轻轻抽回手,指尖在袖中捻了捻——方才触到国君掌心的冷汗,竟也是凉得刺骨。她示意侍女掀开绣着孔雀纹的帐幔,王后此刻陷在锦被中,脸色比帐幔还白,呼吸时胸口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连露在外面的手腕都透着一股死气。她俯身将三指按在王后腕间寸口处,指尖刚触到皮肤,便察觉到一丝冰凉的湿气顺着脉络往自己掌心钻,那脉象滞涩得像被泥浆堵住的河道——这绝非中原风寒、疫症该有的脉象。
“国君可知王后发病前,去过何处?”素问收回手,目光落在王后裙摆下摆沾着的暗红泥土上。那泥土颗粒粗糙,还夹杂着几缕细小的白色绒毛,与宫中铺地的青灰石板颜色截然不同。
国君愣了愣,随即拍了下大腿,声音里满是懊悔:“上月!上月王后去南部的雨林祭祀,说是要祈求来年丰收!回来后便说身上发痒,起初只当是蚊虫叮咬,抹了些草药膏便没在意,谁知半月前突然开始发热,身上还长红斑……”
秦斩闻言立刻走到镶嵌着贝壳的木窗边,推开窗户时,一股带着甜腥气的潮湿风扑面而来。窗外不远处便是连绵起伏的雨林,晨雾尚未散尽,墨绿的树冠间裹着一层灰蒙蒙的瘴气,连阳光都穿不透。他皱眉将窗关上,转身时佩刀撞在腰间铜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雨林中定有古怪,我这就带几名随从去探查,若能找到病因,或许能更快配药。”
“不可。”素问急忙拉住他的手臂,从药箱里取出一包用绢布裹着的银针塞进他手中,“此地瘴气与中原不同,沾之即入肌理。你需带些艾草点燃驱虫,若遇到积水、毒泉,切记不可饮用泉水,连呼吸都要避开雾气。”她顿了顿,又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瓷瓶,瓶中装着黄褐色的药油,“这是用秦地苍术、白芷熬制的,涂在裸露的脖颈、手腕处,可暂防瘴气侵入。”
秦斩接过药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指,不由握紧了几分。他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夜为了研究王后的脉象,她几乎没合眼。“你在宫中待着,若王后有任何变故,立刻让随从发信号弹。”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寝宫,靴底踏在石板上的声响干脆利落,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素问重新回到王后榻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依次刺入王后的百会、膻中、涌泉三穴。银白色的针尖刚刺入皮肤,便有黑色的血珠顺着针尾渗出,滴在锦被上,晕开细小的黑渍。她一边捻转银针,一边观察王后的面色,心中暗自祈祷——秦斩去的雨林深处,定藏着无数凶险,而王后的脉象,最多撑到日落。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阳光透过窗缝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寝宫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随从的呼喊:“先生!秦大人回来了!”
素问猛地抬头,只见秦斩浑身是泥地闯了进来,玄色劲装被划开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头发上还沾着几片翠绿的树叶,可他手中却紧紧攥着一束白色的花朵——花瓣洁白如玉,花蕊是淡淡的黄色,根茎粗得像人的手臂,形状竟真如人形。正是她在扁鹊手记中看到的,能解南疆瘴气的“鬼见愁”。
“找到了。”秦斩将草药递到她面前,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显然是在雨林中奔波得久了。他的左臂上缠着布条,鲜血正从布条下渗出,染红了半边衣袖,“在一处毒泉边找到的,那附近的草都枯死了,还好没遇到太大的野兽。”
素问接过草药,指尖触到那带着湿气的花瓣,眼眶突然微微发热。她急忙转身将草药放在玉盘里,用银刀细细切碎,加入少量蜂蜜调成糊状,又取来温水稀释,用银勺一点点喂进王后口中。王后起初还牙关紧闭,直到半勺药糊触到她的舌尖,才缓缓张开嘴,艰难地咽了下去。半个时辰后,王后的呼吸渐渐平稳,嘴角的黑沫也消失了,连那青紫色的纹路,都淡了些许。
就在众人松了口气时,一直站在角落的巫医突然指着窗外尖叫起来,手中的骨杖用力敲打着地面,嘴里叽里呱啦说着没人能懂的异域语言。素问和秦斩同时抬头,只见远处的雨林上空升起一股黑色的浓烟,那股甜腥气变得愈发浓重,连殿内的烛火都开始微微晃动。
国君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身后的桌案才站稳:“是瘴气!是瘴气扩散了!往年雨季也会有瘴气,但从没有这么浓!若被它笼罩都城,百姓们……”
素问心头一紧,突然想起扁鹊手记中记载的破解瘴气之法。她急忙翻开泛黄的纸页,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快速划过,终于找到对应的篇章:“国君莫慌!可立刻派人收集艾草、菖蒲和雄黄,在都城四面的城墙上点燃,让烟雾笼罩城墙;再让百姓用井水浸泡苍术,擦拭门窗、门槛,苍术的香气可阻瘴气入屋。只要撑到明日日出,雾气散去,瘴气自会减弱。”
国君不敢耽搁,立刻下令让文武百官分头行动,连宫中侍卫都被派去城墙上点火。秦斩则取来佩刀,对随从吩咐道:“你留下保护素问和王后,我去城墙上看看,确保每个火点都能顺利燃烧,若有士兵不慎沾到瘴气,立刻带回来让素问诊治。”说罢,他大步走出寝宫,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中。
素问留在殿内守着王后,时不时为她捻转银针,又取来温水喂她喝下。窗外渐渐传来百姓的呼喊声、柴薪燃烧的噼啪声,空气中的甜腥气被艾草的清香压下去几分。直到深夜,秦斩才回来,身上沾着不少烟灰,却没再添新伤:“城墙上的火都烧得旺,百姓们也都在按你说的做,暂时没发现有人沾到瘴气。”
素问点点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秦斩见状,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又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你歇会儿,我守着王后。”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寝宫时,王后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素问猛地睁开眼,只见王后缓缓睁开眼睛,虽然依旧虚弱,却能清晰地开口说话:“水……我想喝水……”
国君听到声音,几乎是扑到榻边,看着王后清醒的模样,激动得老泪纵横:“王后!你终于醒了!多亏了大秦来的先生啊!”
王后喝下温水后,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能抬手握住国君的手。素问为她诊脉时,那滞涩的脉象已变得平稳,只是还需再服几日药,才能彻底清除体内的瘴气。国君大喜过望,亲自让人抬来两个装满香料和宝石的箱子,推到素问面前:“先生的恩情,我国永世不忘!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却是我们的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素问却只从箱子里取了少量香料,其余的都推了回去,语气诚恳:“国君不必多礼。我等行医,本就是为了救死扶伤。若国君真心感谢,不如开放边境贸易,让秦地的药材与贵国的草药互通有无——贵国雨林中的许多草药,在中原都是罕见的,若能引入大秦,定能救治更多百姓;而秦地的一些药材,或许也能解贵国百姓的病痛。”
国君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素问的肩膀说:“先生说得对!贸易互通,两国都能受益!我这就下令,开放边境的三个关口,专门用于药材贸易,还会派专人护送商队,确保路途安全!”
接下来的几日,素问每日为王后诊脉、配药,秦斩则与国君的大臣商讨贸易的细节,确定了药材的种类、运输的路线,还定下了公平的交换比例。王后的身体日渐好转,到第三日时,已能下床走动,手臂上的青紫色纹路也彻底消失了。
几日后,当秦斩和素问带着满载异域草药的商队离开都城时,国君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城外送行。马车行驶在通往大秦的官道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平稳的声响。素问翻开扁鹊手记,在空白的纸页上写下:“异域瘴气虽烈,然本地草药可解。医者行医,不可墨守成规,当因地制宜,方能救更多人。”
秦斩凑过来看着她写下的文字,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耳垂,带着一丝暖意:“接下来还要去草原,听说那里的牧民常患一种‘风症’,到时候你这手记,怕是又要添不少新内容。”
素问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笑意,连嘴角都弯起浅浅的弧度:“有你在,再难的病症、再险的路途,也都能解决。”
马车外,阳光正好,微风拂过路边的野草,带来阵阵青草的香气。远处的草原已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一场关乎异域王后性命的危机已然化解,而属于秦斩和素问的医道之路,正沿着这条官道,继续延伸向更远的地方,去往更多需要他们的百姓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