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卷着沙尘掠过咸阳城外的官道,秦斩勒住马缰时,玄铁剑鞘上已蒙了层薄灰。前方烟尘弥漫中,隐约传来孩童的啼哭与老人的咳嗽,他眯眼望去,只见百余流民正拖着破衣烂衫的身子,踉跄着往咸阳方向挪动——他们是从遭了蝗灾的三川郡逃来的,沿途已饿毙了不少人。
“将军,”随行的护卫低声道,“流民中似有患病者,方才看到有人咳着血倒在路边。”
秦斩翻身下马,快步走向人群。最外侧的老妇怀里抱着个面黄肌瘦的孩童,孩子嘴唇干裂,气息微弱,老妇的手背满是冻疮与抓痕,正徒劳地用衣角擦拭孩子嘴角的血迹。“这病多久了?”秦斩蹲下身,指尖轻触孩童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沉。
“昨儿个开始烧的,”老妇声音发颤,“路上的郎中说治不了,让我们……让我们扔了孩子……”
秦斩没再追问,起身时已抽出腰间令牌:“你即刻回医馆,告知素问,三川郡流民抵近咸阳,半数染病,需立刻筹备药材与帐篷,在城外设临时救治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多带些干粮与清水,先让流民填肚子。”
护卫领命策马离去,秦斩则留在原地安抚流民。他将自己的水囊递给老妇,又命其余护卫分发随身携带的肉饼,原本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是那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仍像重锤般敲在人心上。
半个时辰后,远处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素问坐在为首的马车上,车斗里堆满了草药与麻布,身后跟着数十名医馆弟子,每人都扛着折叠帐篷与陶碗。“流民情况如何?”她跳下车,手里还攥着几张写好的药方,不等秦斩回答,便已走向那名患病孩童。
指尖搭在孩童腕上,素问的眉头渐渐皱起:“是蝗灾过后的疫症,湿热入肺,若不及时医治,恐会蔓延。”她转头对弟子们喊道,“速将帐篷搭在那片空地上,分三个区域——轻症区、重症区、隔离区,再烧两锅沸水,给流民先清洁伤口。”
弟子们动作迅速,不到一个时辰,五顶帐篷便在空地上立了起来。素问将《济世医馆诊疗汇编》摊在临时搭起的木桌上,对照着三川郡的地域特性调整药方:“岭南瘴气病用青蒿,此地流民的疫症是湿热所致,需用黄芩与连翘清热,再配茯苓健脾——你们按这个方子抓药,每锅药煮半个时辰,给轻症者每人一碗。”
秦斩则带着护卫在救治点外围巡逻,防止无关人等靠近。他刚绕到东侧,便见几名流民正围着个昏倒的青年,青年面色青紫,嘴角溢着黑血。“快抬到重症区!”秦斩大步上前,与护卫一起将青年抬进帐篷,“素问,这里有个重症患者!”
素问闻声赶来,见青年已没了意识,立刻取出银针,按着手记里记载的“醒神穴”刺入。片刻后,青年喉咙动了动,终于咳出一口黑痰。“是疫症引发的肺痈,”素问擦了擦额角的汗,“需用桔梗与鱼腥草煎汤,再配合针灸排脓,你们守在这里,半个时辰后给患者喂药。”
日头渐渐西斜,救治点的炊烟袅袅升起。轻症区的流民喝了药后,脸色渐渐有了血色;重症区里,弟子们正轮流给患者喂药、施针;隔离区则空着,只备好了草药与麻布,以防新的感染者出现。秦斩看着素问穿梭在帐篷间的身影,她的衣摆已沾了泥污,头发也乱了,却仍没停下脚步。
“先歇会儿。”秦斩递过一块肉饼,“从医馆赶来后,你还没吃过东西。”
素问接过肉饼,却没立刻咬下,而是望向远处仍在赶来的流民:“方才清点人数,已有两百多人,药材只够支撑三日。若后续还有流民来,恐怕会不够用。”
秦斩沉默片刻,道:“我明日一早去咸阳城内的药铺筹措,再与官府商议,让他们拨些粮食过来。”他看向救治点里的流民,“这些人失去了家园,若医馆不能稳住他们,恐会生乱。”
当晚,秦斩派护卫守在救治点,自己则策马返回咸阳。他先去了最大的“仁心药铺”,掌柜听闻是为流民筹药,起初还推说药材紧缺,直到秦斩亮出将军令牌,又承诺日后医馆会以低价供应珍稀药材,掌柜才松口,愿意捐出半数库存的黄芩与连翘。
次日清晨,当秦斩带着两车药材与官府拨发的粮食回到救治点时,却见素问正跪在地上,给一名老者包扎伤口。老者的腿被石头划伤,伤口已化脓,素问正用煮沸的麻布擦拭伤口,再敷上草药。“怎么不让弟子来做?”秦斩走上前,将她扶起。
“弟子们都在照顾重症患者,”素问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老者年纪大了,伤口处理不当容易引发败血症,我放心不下。”她指着不远处的空地支起的灶台,“你看,流民里有会做饭的,已在帮着煮药、蒸窝头,咱们的压力小了些。”
秦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名流民正围着灶台忙碌,蒸汽里混着草药的清香。最外侧的孩童们拿着干净的陶碗,排队等着领窝头,脸上已没了昨日的惶恐。他忽然觉得,这临时救治点虽简陋,却像是个小小的家园,驱散了流民心中的绝望。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太久。午后,一名弟子匆匆跑来:“先生,隔离区住进了三个患者,都是刚到的流民,症状与之前的疫症一样!”
素问心头一紧,立刻赶往隔离区。刚进帐篷,便见三名患者正剧烈咳嗽,其中一名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婴儿也在发烧。“快取麻黄汤来,”素问对弟子说,“婴儿剂量减半,用米汤调和后喂下。”她又转向秦斩,“需加强巡逻,所有新到的流民都要先检查体温,若有发热者,立刻送入隔离区。”
秦斩点头,立刻命护卫在救治点外设立检查岗。他刚安排好,便见远处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咸阳府尹。“秦将军,素问姑娘,”府尹翻身下马,神色凝重,“方才接到消息,三川郡还有上千流民正在赶来,你们的救治点恐怕容不下。”
素问与秦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府尹大人,”素问上前一步,“能否请官府在城外再划一片空地,医馆可再派弟子去开设第二个救治点?”
府尹沉吟片刻,道:“空地可划,但粮食与药材……”
“药材我已与城内药铺商议好,会陆续送来,”秦斩接口道,“粮食还需官府多拨发些,若流民饿肚子,即便治好了病,也难撑下去。”
府尹点头:“我这就回府安排,再派些衙役来协助你们维持秩序。”
送走府尹后,素问立刻召集弟子:“你们分成两组,一组留在原地,继续照料现有患者;另一组随我去新的空地搭建帐篷,准备药材。”她转头看向秦斩,“这里就交给你了。”
秦斩颔首:“放心,我会守好这里。”
接下来的三日,咸阳城外出现了两个临时救治点,流民源源不断地赶来,却都能得到及时的医治与食物。素问在新救治点里,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给患者诊脉、施针、调配药方;秦斩则往返于两个救治点之间,协调药材与粮食的运输,还要处理突发状况——有次几名流民因争抢窝头起了争执,秦斩并未动武,只是将自己的肉饼分给他们,又讲了医馆救治的不易,流民们听后羞愧不已,再也没发生过争执。
第五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救治点时,素问终于收到了好消息:重症区的患者已有大半好转,隔离区也没再新增感染者,三川郡的流民也已基本安置完毕。她坐在帐篷外的木凳上,看着流民们互相帮忙搭建临时住所,有的在晾晒草药,有的在教孩童识字,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秦斩走过来,递给她一碗热粥:“官府已安排好了,等流民身体康复,便会分拨到周边的村落,给他们分配土地与种子。”
素问接过粥碗,小口喝着,忽然想起几日前刚见到流民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们面黄肌瘦,满眼绝望,如今却有了生机。“咱们的临时救治点,不仅救了他们的命,还让他们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说着,眼中泛起了泪光。
秦斩看着她,轻声道:“这便是医者的力量,与我们在战场上杀敌不同,你们救的是人心。”
午后,咸阳府尹派人送来消息,说朝廷已下旨,表彰济世医馆救助流民的功绩,还会拨款扩建医馆,让医馆有能力应对更多突发状况。素问将消息告诉弟子们时,大家都欢呼起来,连日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
夕阳西下时,流民们开始陆续前往官府安排的村落。临行前,那名曾抱着患病孩童的老妇来到素问面前,将一个用麦秆编的小篮子递给她:“姑娘,这是俺编的,谢谢你救了俺孙子的命。”
素问接过篮子,篮子里放着几颗晒干的野果,虽不起眼,却满是心意。“您多保重,”她说着,又取出一包草药,“这是预防疫症的药,您带在身上,若有不适,可随时煮水喝。”
老妇含泪点头,转身跟着流民队伍离去。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素问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她转头看向秦斩,笑道:“日后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咱们还要一起,守护这些百姓。”
秦斩点头,望向远处的咸阳城。暮色中,医馆的灯笼已次第亮起,像是黑暗中的星光,指引着回家的路。而这临时救治点里的故事,也会像一粒种子,在大秦的土地上生根发芽,让济世救人的信念,传遍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