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斩勒住缰绳的瞬间,寒风裹着浓重的草药味与腐朽气息撞进鼻腔。他抬手按了按腰间佩剑,目光掠过前方连绵的白色毡房——那是匈奴王庭临时划定的疫区,此刻毡房缝隙里飘出的不再是往日的奶酒香气,而是此起彼伏的咳嗽与呻吟,像被冻僵的蝇虫,微弱却密集地啃噬着这片草原的生机。
“秦将军,再往前就是疫区了,大汗的卫队说,进去的人还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随行的秦军斥候勒马停在秦斩身侧,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忌惮。他指着不远处几个蜷缩在雪地里的身影,那些曾是草原上最勇猛的牧民,如今却瘦得只剩皮包骨,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手死死抓着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扯动破风箱般嘶哑。
秦斩还没开口,身后的马车帘幕已被轻轻掀开。素问裹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手里捧着那本泛黄的扁鹊手记,指尖在书页边缘的褶皱上轻轻摩挲——那是她连日来反复翻阅留下的痕迹。“不能等了。”她的声音清冽却坚定,目光穿过风雪落在疫区深处,“方才我看了那几个牧民的症状,高热、胸痛、咳血,与手记里记载的‘寒疫’一模一样,若不及时施针,不出三日,整个王庭都会被瘟疫吞噬。”
匈奴大汗挛鞮弧闻讯赶来时,正看见素问蹲在雪地里,给一个昏迷的老阿妈解开衣襟。她手腕翻转,三枚银针在指间泛着冷光,快而准地刺入老阿妈胸口的膻中、乳根两穴,动作行云流水,连指尖都没沾到半点雪沫。
“汉女,你敢!”挛鞮弧身后的萨满祭司突然嘶吼起来,手里的骨杖重重砸在雪地上,“这是长生天降下的惩罚,只能用圣火净化,你竟敢用邪术亵渎族人!”他说着就要冲上前,却被秦斩伸臂拦住。
秦斩的佩剑虽未出鞘,可周身散出的杀气让萨满瞬间僵在原地。“素问姑娘的医术,我信。”秦斩的目光扫过挛鞮弧,“大汗若是信我,就给我们半个时辰;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走——只是届时草原上再没人能救你的族人。”
挛鞮弧盯着雪地里老阿妈的脸,那张原本紫绀的嘴唇竟缓缓透出一丝血色,粗重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他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推开萨满:“让她试!但若是治死了人,你们汉人也别想活着离开草原!”
素问没有理会身后的争执,她正全神贯注地按着扁鹊手记里的记载调整银针角度。“寒疫起于冬雪,邪入肺腑,需先通经络,再散寒气。”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从药囊里取出晒干的麻黄、桂枝,用随身携带的石臼快速捣成粉末,递到一旁的匈奴侍女手中,“用温水调成糊状,敷在她的后背肺俞穴,半个时辰后换药。”
半个时辰过去,老阿妈突然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当她认出挛鞮弧,虚弱地喊出“大汗”时,周围的匈奴人瞬间炸开了锅,原本警惕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希冀。素问却没停下,她立刻让秦斩安排秦军士兵,将疫区的毡房按症状轻重分成三拨:轻症者集中居住,用艾草熏房;中症者每日施针两次;重症者则由她亲自诊治。
可麻烦很快就来了。第二日清晨,素问刚给一批牧民施完针,就见几个匈奴汉子抬着一个少年冲了进来。少年面色惨白,嘴唇却红得刺眼,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昨晚还好好的,今早突然就成这样了!”少年的父亲跪在地上,死死抓着素问的衣角,“汉女神医,求你救救他!”
素问急忙翻开扁鹊手记,指尖在“寒疫变证”那一页快速滑动。手记里记载,寒疫若遇内热,会形成“寒包火”之证,此时若仍用普通针法,只会加重内热,反而加速病情恶化。她抬头看向秦斩:“我需要冰石和薄荷,冰石能镇内热,薄荷可清上焦之火,你能找到吗?”
秦斩立刻转身:“草原上有冰湖,我现在就带人去凿冰;薄荷的话,之前随军带了些,我让士兵立刻送来。”他刚要走,却被挛鞮弧叫住。“冰湖离这里有三十里,来回至少要两个时辰,”挛鞮弧沉声道,“我让卫队牵最快的马给你,再派十个牧民带路,他们熟悉地形,能省些时间。”
秦斩点头,翻身上马的瞬间,瞥见素问已经开始给少年施针。她没有用之前的穴位,而是选择了手太阴肺经的鱼际穴和手阳明大肠经的合谷穴,两穴相配,既能清肺热,又能通腑气,可暂时缓解“寒包火”的急症。
两个时辰后,秦斩带着冰石和薄荷赶回疫区。素问立刻将冰石敲碎,用布包裹后敷在少年的额头和胸口,再将薄荷捣成汁,用棉签蘸取后点在少年的鼻腔和舌下。“手记里说,‘寒包火’需先治标,再治本,”素问一边调整冰石的位置,一边对围过来的匈奴医者说,“等他内热稍退,再用温阳针法,驱散肺腑寒邪,如此才能标本兼治。”
又过了一个时辰,少年的呼吸渐渐平稳,嘴唇的红紫也淡了下去。当他睁开眼睛,虚弱地喊出“阿爸”时,周围的匈奴人再也忍不住,纷纷跪倒在地,对着素问叩拜起来。萨满祭司站在人群后,看着那本泛黄的手记,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敌意,多了几分敬畏。
接下来的几日,素问按照扁鹊手记里的记载,结合草原的气候与牧民的体质,不断调整针法和药方。她教匈奴医者识别草药,教他们简单的针灸之术;秦斩则带着秦军士兵和匈奴卫队,一边维护疫区秩序,一边帮助牧民搭建临时住所,分发粮食和药材。
第七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疫区时,素问终于松了口气。最后一个重症患者的高热退了下去,咳嗽也减轻了许多,疫区里再也没有新增的病例。挛鞮弧亲自来到素问的帐篷,手里捧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银碗,碗里盛着草原上最珍贵的马奶酒。
“汉女神医,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挛鞮弧将银碗递到素问面前,“你不仅救了我的族人,还教会了我们治病的方法,这份恩情,匈奴人永远不会忘。”他顿了顿,又看向秦斩,“秦将军,之前你说想开通草原与中原的药材贸易,我答应了。从今往后,匈奴的甘草、黄芪,任凭你们汉人采买,我们只收三成价钱;若是你们中原的药材,也可自由出入草原,绝不收一分关税。”
秦斩接过银碗,与挛鞮弧碰了一下:“大汗爽快,这份情谊,大秦也会记在心里。”
素问看着帐篷外的景象,牧民们已经开始拆除疫区的隔离栏,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空气中的草药味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奶酒的香气和牧民的笑声。她低头翻开扁鹊手记,在“寒疫治验”那一页,轻轻写下:“草原寒疫,依手记施针,凡三百余人,皆愈。医者无界,不分中原与草原,唯愿天下无病尔。”
秦斩走到她身边,看着书页上的字迹,轻声道:“接下来,我们该回中原了。说不定回去之后,医馆又有新的麻烦在等着我们。”
素问合上手记,抬头看向秦斩,眼里带着笑意:“有你在,再大的麻烦,我们也能解决。再说,手记里还有好多没试过的疗法,回去之后,正好可以在医馆里实践一番。”
风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本扁鹊手记上,泛黄的纸页泛着温暖的光。远处,匈奴卫队已经牵来了马匹,准备护送他们离开王庭。秦斩牵着素问的手,一步步走出帐篷,身后是牧民们的欢呼声,前方是通往中原的道路,而那本承载着扁鹊遗志的手记,正被素问紧紧抱在怀里,即将开启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