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铜灯在夜风里晃了晃,将李斯的影子投在冰凉的金砖上,像块被揉皱的麻布。他手里攥着北境急报,羊皮纸边缘被汗浸得发潮,上面"匈奴八部会盟阴山"七个字,比雁门关的雪还冷。
"相邦深夜入宫,是为北境之事?"嬴政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带着刚从卷宗里抬起头的沙哑。青铜博山炉里的沉香还在袅袅升起,却暖不透这空旷的大殿。
李斯躬身将急报呈上:"陛下,冒顿单于吞并楼烦、白羊二部后,竟召集余部会盟。云中郡探得消息,其帐下谋士中行说提议,要以公主和亲为由,试探我朝虚实。"
嬴政指尖划过案上的青铜剑,剑穗上的明珠撞出轻响:"和亲?当年先祖与犬戎和亲,换来的是镐京烽火。李斯,你说朕该如何回他?"
"陛下,"李斯抬头时,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分明,"匈奴新胜,气焰正盛。若直接拒婚,恐速其兵。不如虚与委蛇,先探其诚意。"他顿了顿,补充道,"云中郡守蒙恬密报,冒顿之女阿古拉素有勇名,常随父狩猎。此次若真要和亲,恐是此女。"
嬴政突然笑了,笑声撞在殿柱上嗡嗡作响:"用武将之女来和亲?冒顿这是想给朕送个女将军?"他起身踱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敲在阴山的位置,"传朕旨意,命大鸿胪寺丞苏代前往云中,与匈奴使者交涉。告诉苏代,朕的女儿金枝玉叶,若要和亲,须得冒顿亲送女儿入塞,朕在甘泉宫相候。"
三日后,苏代带着三十名护卫出了咸阳东门。车轮碾过渭桥时,他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城楼,腰间的铜印硌得肋下生疼。临行前李斯私下嘱咐:"匈奴豺狼成性,此行只可观其色,不可动真情。若见其有诈,立刻返程。"
半月后抵达云中郡,城墙下的积雪还没化尽,蒙恬已带着甲士在城门相候。这位年轻将领的脸上还留着战场的风霜,见了苏代便直言:"苏寺丞,匈奴使者就在驿馆,是冒顿的异母弟稽粥。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思深沉,昨日还试探我军粮储备。"
驿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稽粥披着件黑狐裘,见苏代进来便起身大笑,露出两排黄牙:"早就听闻大秦使者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说着便要上来拥抱,被苏代不动声色地避开。
"单于使者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苏代拱手道,"陛下已收到单于的提议,特命在下前来商议和亲事宜。"
稽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滴:"我家单于说了,若大秦肯将公主嫁与我侄,从此北境再无战事。我族最勇猛的战士,愿为大秦守护长城!"他拍着胸脯保证,腰间的弯刀随着动作哐当作响。
苏代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慢悠悠地说:"陛下说了,和亲是大事,须得郑重。若单于真心交好,便请亲自送贵女入塞。陛下已在甘泉宫备下盛宴,届时两国盟誓,永结同好。"
稽粥的笑容僵在脸上,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让我家单于亲送?这。。。。。。"
"怎么?"苏代挑眉,"莫非单于没有诚意?"
"有!当然有!"稽粥立刻笑道,"只是此事重大,我需得派人回禀单于。还请苏寺丞在云中稍候,最多半月,必有回复。"
送走稽粥后,蒙恬立刻带苏代登上城楼。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远处的草原在暮色中泛着青灰色。"苏寺丞看出来了?"蒙恬指着天边的炊烟,"那是匈奴的斥候,这几日一直在城外徘徊。"
苏代望着那缕若有若无的青烟,轻声道:"稽粥根本没打算真心和亲。他故意拖延时日,恐怕是在等各部援军。"他转身道,"蒙将军,烦请立刻加派巡逻,严密监视匈奴动向。我今晚便写密信回咸阳。"
七日后深夜,驿馆的窗棂突然被轻轻敲响。苏代警觉地吹灭烛火,抽出枕下的匕首。窗外传来低低的女声,带着浓重的草原口音:"苏使者,我是阿古拉的侍女,有要事相告。"
苏代迟疑片刻,还是推开了窗户。寒风裹着个瘦小的身影钻进来,少女头上的毡帽沾满雪粒,摘下帽子露出张稚气未脱的脸:"我家公主不愿和亲,她说这是父王的阴谋。单于根本没想停战,只是想借和亲麻痹大秦,等开春便挥师南下。"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苏代握紧匕首。
少女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玉上刻着只展翅的雄鹰:"这是去年秋天,我家公主在阴山救助的汉商所赠。那商人说,大秦的百姓和草原的牧民一样,都盼着安稳日子。"她抬头时,眼里映着远处的烽火台,"公主让我转告使者,三日后黎明,匈奴会有一支送亲队伍南下,实则是先锋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