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们应声散开时,几个捧着标尺的匠人已经跪在雪地里。为首的老匠人名叫徐福,去年刚从临淄迁来,据说曾为始皇帝铸造过观星台的铜尺。他用麻绳系着铅锤,沿着河岸一步步丈量,脚印在雪地里连成串,像条白色的锁链。
"将军,"徐福忽然回头,手里的标尺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此处距代县治所三百二十一里,按新制应设三亭。"
蒙恬望着远处起伏的长城烽燧,忽然想起少年时随父蒙骜攻赵的情景。那时赵国的乡邑犬牙交错,秦军往往攻下一座城,却找不到补给的粮仓。如今这些精确到步的疆界,或许才是比长城更坚固的屏障。
三、烟火
临淄城的夜市上,卖浆的小贩正在用新制的量器给客人打酒。铜制的升斗上刻着"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的铭文,在油灯下泛着暖光。
"张老板,这新斗比原来小了半合啊。"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敲着斗沿,"前日里刚杀了头猪,按旧秤分肉,街坊都说亏了。"
张老板用抹布擦着铜斗:"官府说了,从本月起,一尺改作八寸,一升缩成六合一。前日里县尉带人来校准衡器,连隔壁王屠户的砍刀都量过了。"
汉子摸出三枚秦半两,当啷一声放在案上:"也罢,反正新铸的钱比原来的重。昨日用旧刀币换钱,那小吏倒没克扣。"
街角忽然传来喧哗。几个穿黑衣的狱卒正将个老者按在地上,他怀里的木尺散落一地,上面刻着的还是韩王时期的刻度。
"大胆刁民,竟敢私藏旧制量具!"狱卒的呵斥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郡守有令,三日之内不交旧尺、旧斗者,黥为城旦!"
张老板赶紧低下头,用新斗给客人打酒。酒液在斗里晃出细浪,像极了他昨夜在县衙看到的《郡县细化章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朱批。
四、星夜
咸阳宫的承露盘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秦王政手里的《郡县图》被风掀起边角。李斯站在阶下,看着内侍们将新制的铜方升一个个摆在丹墀上,方升的侧面刻着"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
"陇西那边有消息了?"秦王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远处的骊山上,新修的直道像条银带,将关中与北地郡连在一起。
"狄道县已增设两亭,"李斯躬身答道,"蒙恬将军派来的校尉说,新划的界碑已立在胭脂山,羌人首领昨日派人送来牛羊,愿按秦制纳贡。"
秦王忽然笑了。他想起十三年前在赵国为质时,那些官吏用不同的量具收税,今日用韩尺,明日换赵斗,害得百姓怨声载道。如今这些整齐划一的方升、铜尺,或许才是真正的"利器"。
"告诉冯去疾,"秦王将地图卷起来,"各郡的细化章程,要在秋收前颁行完毕。凡因划界起争执的,县令先罚俸三月;若引发民乱,太守一并治罪。"
李斯刚要应声,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驿卒翻身滚下马来,手里的竹简还沾着泥浆:"启禀陛下,临淄郡报,胶东半岛新设三县,百姓已按新制缴纳赋税,无一人违抗。"
秦王接过竹简,月光照在他鬓角的银丝上。阶下的铜方升在风里发出轻响,像无数把尺子在同时丈量着这片刚统一的土地。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李斯望着宫墙外渐次亮起的灯火,忽然明白所谓的郡县细化,从来不是在地图上画几条线那么简单。那些被重新丈量的土地、被统一的度量衡,就像织网的线,正一点点将这片广袤的天下,缝合成一件坚固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