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雪凝霜覆幽燕,羯尘卷地暗云天。
单骑曾摧千骑阵,一策能安万里边。
恩洽三军同骨肉,智吞六合定幽燕。
廉台战后风云寂,青史长留将星悬。
列位,咱们这一章要说的,是十六国乱世里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这人呐,生在鲜卑慕容氏,少年露锋芒,中年建奇功,辅政安社稷,在羯尘滚滚、烽火连天的北方,为前燕杀出一片万里河山。他便是有“燕台雄帅”之称的太原王——慕容恪。
话说东晋咸和元年冬,辽水上游的龙城,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那雪下得叫一个大,城墙是白的,屋顶是白的,连街上的石板路都盖了三尺厚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燕王府里,别处都静悄悄的,唯有东跨院的书房还亮着灯。烛火如豆,忽明忽暗,映着案前一个十岁少年的身影。这孩子身穿素色锦袍,头发用玉簪束着,虽年纪小,脊背却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竹简,看得格外入神。他便是燕王慕容皝的第四子,慕容恪。
列位,您可别小瞧这十岁的孩子。那会儿的十六国,乱成了一锅粥,羯人石勒建的后赵,刚死了开国皇帝,儿子们正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氐人在关中占了一块地,羌人又在陇西闹独立;东晋偏安江南,守着半壁江山不敢北望;慕容氏盘踞的辽西,既要防范北边匈奴,又要提防南边后赵的狼子野心。慕容皝虽有雄才大略,可家里几个儿子,让他有些犯愁:长子慕容儁,脑子聪明却好虚名,做事爱摆架子;次子慕容遵,整日里就知道架鹰遛狗,耽于游乐;三子早夭,唯有四子慕容恪,聪明沉稳。
这夜,慕容恪手里捧着的,正是祖父慕容廆亲手批注的《兵法辑要》。竹简上的字是隶书,祖父的批注用朱笔写就,其中“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这十二个字,被圈了又圈。慕容恪心里琢磨:“攻心?怎么攻心?是让敌人服软,还是让百姓归顺?”
正琢磨着,窗外的风雪声里,忽然混进了“叮铃哐当”的脆响——是侍卫的甲胄碰撞声。他抬头望了望窗纸,见外面的雪还没停,便起身推开了窗。一股寒风“呼”地灌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慕容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看院外,两个侍卫正缩着脖子搓手,肩膀上的积雪堆了半寸厚,睫毛上都挂着白霜,嘴里呼出的白气一串接一串。
慕容恪转身回屋,从衣柜里翻出两件厚实的狐裘——这是去年冬天父亲赏他的,毛色油亮,暖得很。他抱着狐裘快步走到院外,递到侍卫面前:“天寒地冻的,二位且披上这裘衣,免得冻伤了手脚。”
那两个侍卫吓得赶紧跪地推辞,头都不敢抬:“小殿下您是金枝玉叶,这狐裘是陛下赏您的贵重物什,属下怎敢受此厚赐?万万使不得!”
慕容恪伸手把他们扶起来,语气平和:“这裘衣对我来说,不过是件摆设;穿在二位身上,能保二位平安值守,这才是它的用处。快披上吧!”
这话刚说完,就听廊下传来一声咳嗽。慕容恪回头一看,只见父亲慕容皝正披着一件貂裘,站在廊柱旁,手里还拿着一盏灯笼。原来慕容皝夜里睡不着,想起儿子还在读书,便过来瞧瞧,没成想正好撞见这一幕。
慕容皝走上前,摸了摸慕容恪的头,眼中露出几分赞许:“恪儿,你方才说的话,父亲都听见了。‘恩信’二字,是将帅最该有的品质。你年纪虽小,却又这种觉悟,难得,难得啊!”
慕容恪赶紧躬身行礼:“父亲教诲,孩儿谨记在心。”
慕容皝笑着点点头,又望向那两个侍卫:“你们也起来,既然是小殿下赏的,就收下吧。”
两个侍卫千恩万谢地站起来,披上狐裘,顿时觉得浑身暖和,看向慕容恪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次日清晨,龙城校场的积雪被扫开,露出一片结了冰的黄土,西北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疼。慕容皝端坐于高台上,身后站着几个谋士,面前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弓箭和令牌。今天,是他考较几个儿子治军能力的日子。
不多时,慕容儁、慕容遵、慕容恪各自带着百人小队,来到校场中央。慕容皝一声令下,操练开始。
先看慕容儁的部曲:士兵们穿着崭新的铠甲,手里的长枪摆得整整齐齐,步伐也还算一致,可仔细一看,就透着股刻意为之的僵硬——前面的人走快了,后面的人赶紧小跑跟上;左边的人摆枪慢了,右边的人就偷偷瞅他。慕容儁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马鞭,时不时呵斥几句,脸上满是不耐烦,仿佛操练是件丢人的事。
再看慕容遵的人马:那叫一个乱!士兵们有的没戴头盔,有的没系铠甲,还有人手里的长枪歪歪扭扭。慕容遵自己骑在马上,正跟身边的将领说笑,压根没管队伍。操练到一半,有个士兵脚下一滑,摔在冰面上,后面的人没留神,也跟着摔了两个,队伍顿时乱成一团,引得高台上的谋士们偷偷皱眉。
最后看慕容恪的小队:士兵们穿的铠甲擦得锃亮;步伐虽慢,却步步扎实,即便在冰面上也无一人滑倒。慕容恪骑在一匹白马身上,手里没拿马鞭,只是偶尔抬手,示意队伍调整方向。他的目光扫过每个士兵,遇到有人脚步不稳,便轻声提醒:“脚下稳住,重心放低。”士兵们听了,都赶紧调整姿势,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反而透着股信服。
操练过半,慕容皝命人牵来十匹烈马。这马可不是普通的马,是从匈奴那边买来的战马,性子烈得很,见了生人就刨蹄子,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慕容皝高声道:“今儿个再加一项,你们兄弟三人,各射三箭,谁能三箭皆中靶心,谁就算赢。”
慕容儁第一个上前。他挽起袖子,接过弓箭,深吸一口气,拉满弓弦。“咻”的一声,箭正中靶心。他得意地笑了笑,又连射两箭,都是靶心。可再看他的手臂,微微发颤,额头上也冒出了汗——显然是用力过猛,伤了筋骨。
接着是慕容遵。他哆哆嗦嗦地接过弓箭,第一箭射出去,偏了靶心半尺;第二箭更糟,直接射在了地上;第三箭勉强中了靶,却只擦到了边缘。他脸涨得通红,赶紧把弓箭扔了,骑上马就想走。
最后轮到慕容恪。他没有像慕容儁那样急于拉弓,而是先绕着烈马走了一圈。那烈马见他过来,顿时竖起耳朵,刨着蹄子,嘴里“呼呼”地喷气。慕容恪却不慌不忙,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马颈,嘴里还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跟马说话。说来也奇,那烈马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刨蹄子,反而用头蹭了蹭慕容恪的手。
慕容恪这才接过弓箭,搭箭拉弓。他的动作不快,却格外沉稳,手臂拉得笔直,弓弦拉成了满月。“咻、咻、咻”三箭射出,箭箭皆中靶心,而且箭羽在靶上排成了一条直线,力道均匀得丝毫不差。
高台上的慕容皝看得眼睛一亮,高声问道:“恪儿,为何不似你兄长那般急着射箭?”
慕容恪收弓行礼,声音清亮:“父亲,烈马受惊之时,人若急躁,必被马性所扰,不仅射不中靶,还可能被马所伤;敌军来犯之际,将若慌乱,必为敌势所困,不仅打不赢仗,还可能连累三军。儿臣先抚马,是为定马性;后射箭,是为定心志。用兵之道,与射箭无异,唯‘稳’字而已。”
慕容皝闻言,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羯赵石虎那老东西,天天盯着咱们燕国,他日若有战事,燕室的安危,或许真要落在你肩上。”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东晋永和六年(公元350年)。这一年,北方的后赵,出了天大的乱子。
列位,咱们先说说这后赵的情况。后赵的开国皇帝石勒,本是羯人,当年凭着一股子狠劲,在乱世里打下了一片江山,定都邺城。可石勒死后,他的侄子石虎篡了位。这石虎,是个出了名的暴君——好色,后宫里养了上万嫔妃;好杀,一言不合就砍人头;还好劳民伤财,征发了四十多万百姓,在邺城修宫殿、造园林,百姓们被逼得卖儿卖女,路边饿死的人随处可见。有一回,石虎想攻打东晋,竟征发了五十万士兵,还让百姓们自备粮草,不少人走在路上就累死了,尸体堆得跟小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