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实很快便给了桓温一记重击——他遇到了北伐最致命的问题:缺粮。
前秦皇帝苻健,虽是胡人,却深谙“持久战”的道理。他知道桓温的大军从江南而来,补给线漫长,因此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战术:他下令将长安城外的庄稼全部烧毁,将周边的百姓尽数迁入城中,让晋军在野外找不到一粒粮食、一个能提供补给的村落。桓温的大军在灞上驻留了几十天,粮食越吃越少,士兵们开始出现饥饿的情况。
为了解决粮荒,桓温曾派人去周边寻找粮食,可找到的只有被烧毁的农田和空无一人的村落。他也曾尝试与前秦决战,可苻健始终紧闭城门,不与晋军交战,只派苻雄率领少量骑兵,不断袭扰晋军的粮道。
公元354年五月,苻雄瞅准时机,率领五千骑兵,偷袭了晋军的粮道。桓温派大将桓冲(桓温的弟弟)率军救援,结果在白鹿原被苻雄击败,晋军损失了一万多士兵,粮道也被彻底切断。
粮道断绝,士兵死伤,桓温知道,此次北伐已无成功的可能。他站在灞上,望着近在咫尺的长安城,心中充满了不甘——只要再有一个月的粮食,他就能攻克长安,就能完成“收复故都”的壮举,可他偏偏没了粮食。
无奈之下,桓温只得下令撤退。撤退时,他想将关中的百姓迁到江南,以增强东晋的实力,也为日后的北伐储备人力。可百姓们却犹豫了——他们怕路上遭遇战乱,更怕桓温走后,前秦会对他们进行报复。最终,只有三千多户百姓愿意跟着桓温南下。
第一次北伐,就这样以“功败垂成”告终。桓温虽打到了长安城外,获得了百姓的支持,却因缺粮而撤退,未能收复长安。但从政治层面来看,桓温的目的已经达到:他通过此次北伐,向朝廷证明了自己的军事才能,也让更多的人认可了他的声望。而朝廷中反对他的人,比如时任扬州刺史的殷浩(东晋名士,曾与桓温争夺兵权),后来因北伐前燕失败,被桓温弹劾罢免,桓温的权力进一步扩大——他不仅掌控了荆州、益州,还趁机接管了扬州的部分兵权,成了东晋名副其实的“军事第一人”。
第一次北伐后,桓温的声望达到了新的高度。他在荆州推行“屯田制”,组织士兵开垦荒地,积累粮食,为下一次北伐做准备;同时,他也在朝廷中不断扩张势力,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各个重要岗位,逐渐掌控了东晋的朝政。
公元356年,桓温发起了第二次北伐,此次的目标是盘踞在洛阳一带的羌族首领姚襄。姚襄本是后赵的将领,后赵灭亡后,他投降了东晋,却因不满东晋朝廷的猜忌,于公元355年叛变,率军攻占了洛阳,欲以洛阳为基地,在中原自立门户。
洛阳对东晋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是东汉、曹魏、西晋三朝的都城,是“中原正统”的象征。收复洛阳,比收复长安更能提振人心。因此,桓温将第二次北伐的目标锁定为洛阳,既是为了消灭姚襄的势力,也是为了通过“收复故都”,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声望。
这一次,桓温吸取了第一次北伐缺粮的教训。他提前在淮河、泗水一带囤积了大量粮食,并亲自率领两万大军,从江陵出发,沿淮河北上,采取“稳扎稳打”的战术,避免深入敌境导致补给断绝。同时,他还派大将檀玄、胡彬率领偏师,袭扰姚襄的侧翼,牵制其兵力。
姚襄知道桓温的厉害,不敢与晋军正面交锋。他率军退守洛阳城南的伊水(今河南洛阳南),并派使者去见桓温,假意表示愿意投降,实则想拖延时间,等待桓温的粮食耗尽。姚襄的使者对桓温说:“姚将军本是晋臣,因被奸臣陷害,才不得已占据洛阳。如今将军亲来,姚将军愿率军归附,只求将军能奏请朝廷,赦免其罪过。”
桓温一眼看穿了姚襄的计谋。他对使者说:“姚襄若真有归降之心,便亲自来我军营中请罪;若想耍花样,我今日便率军踏平他的军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说完,桓温便下令进军,在伊水岸边与姚襄展开决战。
姚襄的军队虽有三万多人,且多为羌族骑兵,勇猛善战,但晋军在桓温的指挥下,阵型严整,士气高昂。桓温亲自擂鼓助威,晋军士兵奋勇冲锋,很快便突破了姚襄的前锋防线。姚襄试图率军反扑,却被晋军大将桓冲击败,羌族骑兵死伤惨重。姚襄见大势已去,只得带着残兵逃往北方,后来被前秦皇帝苻生斩杀。
公元356年八月,桓温率领晋军,顺利进入洛阳城。当他走进洛阳皇宫时,看到的是一片残破的景象:宫殿的柱子倒在地上,台阶上长满了野草,当年西晋皇帝举行朝会的太极殿,只剩下断壁残垣;宫门外的石狮子,也被战火熏得发黑,失去了往日的威严。桓温心中一阵感慨,他让人清理皇宫的废墟,又派人修复西晋皇帝的皇陵——司马懿的高原陵、司马炎的峻阳陵等,都在他的命令下得到了修缮。
修复皇陵后,桓温亲自前往祭拜。在司马炎的峻阳陵前,他对着陵墓行了三拜九叩之礼,感慨道:“先帝(指司马炎)当年统一全国,何等威风;如今故都沦陷,皇陵残破,臣之罪也!”周围的士兵和官员,见桓温如此“忠义”,纷纷感动不已。
祭拜完毕后,桓温向朝廷上书,请求将东晋的都城从建康迁回洛阳。他在奏疏中写道:“洛阳乃中原腹地,汉魏旧都,迁都于此,既能安抚中原百姓,又能震慑北方胡寇;且洛阳地处天下之中,便于日后北伐,收复河北、河东之地。臣恳请陛下(指晋穆帝司马聃)早作决断,迁都洛阳,以慰天下苍生之望。”
可桓温的奏疏,却遭到了朝廷的坚决反对。反对的主力,是江南的门阀大族——王、谢、袁、萧等家族,他们的家眷、财产都在江南,若迁都洛阳,他们的利益将受到严重损害。比如时任宰相的王彪之(琅琊王氏后人),便以“洛阳刚收复,城池残破,且靠近北方胡寇,不安全”为由,反对迁都;谢安(当时尚未成为宰相,但已是谢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也表示“江南百姓安居已久,不愿迁都,强行迁都恐引发民变”。
实际上,朝廷反对迁都的真正原因,是忌惮桓温的权力。他们担心,一旦迁都洛阳,桓温将以“镇守故都”为名,进一步掌控兵权,甚至将朝廷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因此,朝廷找了各种借口,拖延迁都之事,最终将桓温的奏疏驳回。
桓温知道,这是朝廷在“制衡”他。但他并未发作——此时的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灵堂复仇”的少年,而是深谙“隐忍”之道的权臣。他没有强迫朝廷迁都,只是留下两千士兵驻守洛阳,任命戴施为河南太守,负责洛阳的防务,自己则率领大军返回荆州。
虽然没能迁都,但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仍让桓温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东晋能收复故都,全靠桓温;而桓温也通过此次北伐,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他被朝廷加封为“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获得了“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这是古代大臣能获得的最高礼遇,距离“篡权称帝”,只有一步之遥。
第二次北伐后,桓温成了东晋的“无冕之王”——他掌控着东晋的大部分兵权,朝廷中的大事,都需先征得他的同意;皇帝晋穆帝司马聃,对他言听计从;江南的门阀大族,虽对他有所忌惮,却也不敢公开反对。但桓温并不满足——他想通过第三次北伐,彻底消灭北方的胡人政权,建立“不世之功”,为自己“篡权称帝”铺平道路。
公元369年,桓温发起了第三次北伐,此次的目标是占据河北、河南一带的前燕政权。前燕是鲜卑慕容氏建立的政权,当时的皇帝是慕容暐,政权掌握在太宰慕容恪、吴王慕容垂兄弟手中。前燕的实力,比前秦、姚襄更强——它占据了中原最富庶的地区,拥有十万大军,且慕容垂是当时北方最杰出的将领之一,擅长骑兵战术。
桓温之所以选择前燕作为目标,一是因为前燕刚经历“慕容恪去世”(公元367年)的权力真空,慕容垂与慕容暐的矛盾逐渐激化,政权内部出现裂痕;二是因为前燕占据了河南的部分地区,威胁到了东晋的北方边境,“伐燕”既能消除威胁,也能获得中原的富庶之地,为日后称帝积累资本。
为了确保第三次北伐成功,桓温做了前所未有的准备:他调集了五万大军,这是东晋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他还联合了前秦,约定“两国夹击前燕,灭燕后,河南之地归东晋,河北之地归前秦”;同时,他开辟了“黄河水运”,通过黄河运送粮食,以解决补给问题。
公元369年四月,第三次北伐正式开始。桓温率领大军,从兖州出发,沿黄河东进,一路势如破竹:在湖陆(今山东鱼台),击败了前燕的将领慕容忠,斩杀燕军三千余人;在金乡(今山东金乡),又击败了前燕的大将慕容厉,攻克了金乡城;接着,晋军渡过黄河,在黄墟(今河南兰考)大败前燕的主力部队,斩杀前燕将领慕容臧,燕军死伤万余人。
前燕皇帝慕容暐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派使者去前秦求救,答应“若前秦出兵相救,愿将虎牢关以西的土地割给前秦”。前秦皇帝苻坚,本想坐山观虎斗,见前燕愿意割地,便派大将苟池、邓羌率领两万大军,前往救援前燕。
与此同时,前燕的吴王慕容垂,主动向慕容暐请战,要求率军抵御桓温。慕容暐虽与慕容垂有矛盾,但此时已无其他将领可用,只得任命慕容垂为南讨大都督,率领五万大军,前往枋头(今河南浚县)迎战桓温。
枋头是黄河中游的重要渡口,也是通往前燕都城邺城(今河北临漳)的必经之路。桓温的大军抵达枋头后,便在此驻扎,准备进攻邺城。而慕容垂则率领燕军,在枋头附近的林渚(今河南浚县东南)驻扎,与晋军对峙。
慕容垂深知桓温的弱点——依赖黄河水运补给。因此,他没有与晋军正面决战,而是采取了“袭扰粮道”的战术:他派大将慕容德率领一万骑兵,绕到晋军的后方,袭扰黄河水运的粮船;同时,他派另一员大将慕容宙,率领两千骑兵,不断袭扰晋军的营地,让晋军士兵无法休息。
桓温的粮道,很快便出现了问题。慕容德的骑兵,多次拦截晋军的粮船,烧毁了大量粮食;黄河的水位也因季节变化而下降,粮船无法顺利通行。桓温的大军在枋头驻留了一个多月,粮食越吃越少,士兵们开始出现饥饿和疲惫的情况。
为了解决粮荒,桓温曾派大将袁真率军进攻谯郡(今安徽亳州)、梁国(今河南商丘),试图开辟新的粮道,却被前燕的将领慕容尘击败。袁真的失败,让桓温彻底失去了获得补给的希望。
公元369年九月,桓温见粮尽兵疲,且前秦的援军即将抵达,只得下令撤退。慕容垂早已料到桓温会撤退,他没有立即追击,而是率领燕军,悄悄跟在晋军后面,等待最佳的进攻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