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温泉畔蒸气如幔,透着一股呛人的硫磺辛辣。
军帐内气氛凝滞,苏浅浅脱下披雪斗篷。
将火灯置于几案中央,灯芯微颤,一缕青焰斜倚铜壁,隐约浮现一段残影。
——那是她十岁那年,母亲在帷帐中缝制画像的模样,针线穿透帛布,手指细长。
温声低语:“疼吗?疼就记住这滋味,将来别叫旁人再缝你一针。”
她静默片刻,从案上取过一枚火钳,挟出灯芯灰,滴于掌心。
随即,她走出帐外,走向田垄尽头的秧田。
宁凡已命士卒掘出几株尚未彻底枯萎的赤米幼苗。
排列在田心四周,围出一个半月形的阵势。
土壤因火灯残灰而略显泛红,而那些稻秧却依旧无力,仿佛血色压不住寒霜。
苏浅浅站于苗前,卷起袖口。
她白发已至腰,肤色在雪夜中透出一层苍冷。
她举起一把匕首,划过腕脉,血珠滴落入土,发出轻微的“嗤嗤”声。
霎时,那原本低垂的赤米苗似受命召唤,一棵棵微微挺起,仿若闻风而立。
那股稀薄的暖意,从血液中渗出,融入硫土之中——
不再对抗,而是接受,妥协,却不屈服。
“姒族的血里,有火的命。”她低声道。
声音飘散在雾气里,“若你们嫌弃它魔性,那便也舍不得它的火命。”
宁凡于雾后站定,眉眼沉若积雪。
他缓缓开口:“姒血可以活种,但不能救土。土若被火伤透,再播何种都是死苗。”
他望着赤苗前那泥泞的地块,忽地道:“取战死者骨灰,和进土中。”
四周士卒先是怔然,继而明白这命令背后的冷酷与悲壮——
以魂祭土。若活成,就是亡者仍在护国;若失败,便是万骨无声。
“骨灰换粮。”他低声道,“让民知道,他们不是枉死。”
营外已有人行动,白布裹骨,撒入赤田。
温泉蒸汽携灰而起,遮天漫野。
火灯在风中骤然亮出一道残影,一抹模糊的面容浮现灯壁之上。
那是姒瑶。
她的面容温和却遥远,眼角含笑,指尖缓缓抬起。
而这一次,她的眼睛不再是褐色。
是金色,仿若夜中的火种,在泉雾中睁开,遥遥望向田心——
宁凡背脊一震。
身后,苏浅浅缓缓跪地,低声呢喃:“她……她当年真的未死?”
孩童陆念北亦抬头看向那影像,骨笛微微发颤,笛孔间的寒气仿佛吹出了某种暗藏的呼唤。
就在这一刻,远处岗楼上传来急报:
“将军!泉水中现人影画像!子时浮现,金瞳映雪!”
风雪里,田垄间的赤米挺立如兵,血土之下,魂火微燃。
那一刻,天地间仿佛寂静,只有米苗破雪拔节的声音,在黑夜中,如心跳渐强。